向皇帝寝殿行的轿子有些颠簸，正如我此刻的忐忑心境——
千不该万不该，我怎的就点了头，就应了那人侍寝呢。
夜风轻撩起轿子上薄帘，我蹙眉抬眸望向外边，墨色泼了满空，一轮皓月笼着淡淡的乌纱，隐隐约约叫人看不真切，拨弄了会手，我心绪已不知飞去了哪里。
我虽尚未及笄，却并非不懂侍寝之意。
想起闺阁那会，林烟语寻我消磨时光常为我捎些话本，本也无甚的，不过有回她无心将京城里的禁书也顺来了，我翻开几页正欲细细品读，谁料看得面红心跳。
我慌乱合上了书，将书掷回了她，话说得磕磕绊绊：“你这人...”
林烟语正专注地涂蔻丹，叫我一番动静惹得分神，抬眸瞧了我一眼，微张朱唇：“小九，你脸怎的这么红？”
“你...”我实是羞得说不出话，斟酌半晌才轻声急道，“你看这书，林伯知晓吗?”
“知晓吧。”林烟语挑起眉梢，有些奇怪地打量我，“这些话本都是爹爹随我一同挑的啊。”
一句话同爆竹在我耳边爆裂，震得我一时无言，我无言以对，只好灌了几口凉茶压下心中惊异。
林伯看着朗朗如月，君子如竹，是京城有名的儒官，私下竟...如此热情奔放吗?
我暗自唏嘘了会，感慨良多，所谓人不可貌相，说得怕是林伯了。
林烟语望我脸上情绪变化莫测，便拾起书略略一翻，白净的脸越翻越红，拧眉抽了抽唇角。她无措地扔了书，与我无言相视。
看来她已知晓给了我本春宫册，我捏了捏耳尖，讪讪一笑转了话题：“这两日果真有些热，风怪燥的。”
“我不看这书的。”她娇瞪我一眼便别开头，脸上尚余薄红，“爹爹也不看。”
“......”
“你不信?”她回头望我，又立即避开我的目光，声音愈说愈低，“这话本是我今日同爹爹在集市新淘的，爹爹跟店贩说拿些教人知识的，谁成想这小厮会错了意...嗯，我还未看，也不知...”
她止了话头，扶额长叹。
“咳，这店贩也算个奇才。”我也不敢瞧她，燥热的风似把空气烫化了，黏稠得叫人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林烟语率先开口打破死寂:“小九，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可对？”
“......”诚然不错。
“我一向认为，书无好坏之分，是非看的是个人看书时不同态度。”
“......”确实不假。
“那么书已购得，我们何不秉着求学态度品读一番，你说可是？”
我心神一颤，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我刚过豆蔻之年，她余两月及笄，莫说这书如今不能看，就是及笄了也不许看的。
依着今朝的规矩，姑娘出嫁前母亲才会教导床帐之事。
“小九，你不想看吗？”林烟语低垂眉眼，瞧着可怜巴巴，眸底氤氲着水汽。
我耳根子软，最是听不得别人求我，若旁人软了语气求我，我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拒绝不了别人，因为我觉得求人很苦，这苦我在七年前求阿姐时尝尽了，不想叫别人咀嚼苦的味道。
于是那个微燥的午后，我同她躲进被窝，背着光偷偷地品读禁忌。
“娘娘，寝殿到了。”
外边张公公尖哑的声音止住了颠簸的轿子，我咽了咽口水，提起裙角起身下车，肚子忽的不作美地抗议。
有些饿了。
下了车，我叫夜风冷得哆嗦了几下，转眼对上张公公上挑的丹凤眼，更觉冷了，寒毛瞬时立了起来。
“娘娘，快进去吧。”他笑得满面春风，眸底却看不到笑意，不知怎的，我觉得他的眸子很特别，像什么呢?
像没有生气的镜子，倒映着世间炎凉，却冷眼旁观；像掺了寒冰的暗色漩涡，叫人可怖，通体发寒。
皇帝身边都是张公公这般不活泼的人吗？他整天对着他们岂不是很无趣。
我又哆嗦了下，朝他点了点头，便快步入了内殿，里面还点着蜡烛，淡淡散着橘光，是凉薄夜色中唯一的暖意。
刚抬步跨过门槛，便叫人猛地环进了身，我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墨香，受惊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砰——
门叫那人关上了，他同傍晚打叶子牌时一般轻咬我的耳尖，咬完又开始咬我的脖颈、锁骨，我有点难受往后退了两步，他便顺势把我抵在木门前，木门嘎吱作响。
这人...属狗的吧。
思及门外张公公一行人尚未离开，我便微微使劲推开了眼前人，他正咬地忘情没有防备，叫我一推便推开了。
他眸中的情愫太显眼，渴望，动情交织成了晦暗的欲网，还有被我推开的迷茫和不解。不过我只看懂了一瞬，与我四目相对那刻他立时换回了往常的神情，唇角总是携着隐约笑意，若即若离的叫我看不懂的神情。
他挑眉不语，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我低头不语，心底似有千千万万的蚁嗫食我的心头肉。
“朕没记错的话，是魏嫔答应朕要侍寝。”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忽的发觉他并不是同我打叶子牌的哥哥，能够耐着性子悠闲地同我嬉笑逗趣，他又成了选秀之日高座之上的帝王，疏冷且难以靠近。
我发觉自己也逐渐奇怪，本不在意他对我的看法，可如今他恢复高高在上的少年君王做派，我心底闪过一瞬失落，只是这感觉转瞬即逝，我还未捕捉就抛到了脑后，只注意到自己越发明显的饥饿感。
傍晚只顾着玩，随身备的糕点也全塞给了眼前人，没吃东西垫肚子，眼下真有些几分难耐，但我只能祈求不要此刻叫肚子，不然真是在君上面前丢了魏家的脸。
咕——
胃的抗议在寂静的寝殿格外清晰，这下我是真抬不起头了，脚趾蜷缩起来，全身发烫。
魏锦婳啊魏锦婳，哎，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呜呜呜，我对你太失望了!如此你下辈子便做个没头脑的米虫吧!
心绪乱飞，却听眼前人开怀一笑，他揉了揉我的脸，打趣我:“小九是还没吃饱吗？”
我含糊嗯了一声。
“朕也没吃饱。”
听此，我眼里亮了几分，并不以为他是好心为我解围，而是真的饿了:“如此，陛下要传膳吗？”
“不必。”他唇勾得更深，眸也暗了下去，“御膳房制的也比不上我眼前的珍馐。”
“陛下还有更好吃的？!”
“嗯。”他又覆下来亲我的脖子，“小九愿意让我尝几口吗?”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酝酿是否开口询问，直至他抬手抽了我的衣带，我才恍然醒悟，讷讷道:“陛下说的珍馐是我啊?”
他轻哼一声，尾音上挑，显得很愉悦，单手抱我入了内室。
不一会儿，寝殿里的蜡烛全灭了，融入了夜色。
夜半三更，情到浓处，我朦胧间望到窗外的月亮在晃，分了会神却被身上人惹得意识混沌。
“专心点。”
我攀住他的肩，抬首咬住他的肩，眼角溢出几滴泪模糊了视线，在我支离破碎的喘息间，听到他低声嘀咕了句话，却未辨清他到底说的什么，我也已无气力追问了。
按照规矩，我非中宫之位，承宠后应要抬回自己的寝殿，可那人怜我初次承宠，便留我在寝殿歇息。
全身没一处是不疼的，连指尖也无力打颤，他轻搂住我，亲了亲我的眼角，轻声哄我几句便下床重点了蜡烛。
我转头避开，叫那忽如其来的光晃了眼，待我适应后睁眼发现皇上正好回来，只不过手里端着碗药，散着一股中药的苦味。
我不解地凝他，他却同我说这是有益身体的药膳，每位妃子侍寝后都要喝，我便点点头，在他怀里乖乖地喝了。
好苦。
苦得我有几分委屈，但我没多言，将苦连药咽入了肚子。
白瓷碗里一丝药液都未残留，他将碗轻搁置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掩住了我心弦断裂的声音，他淡笑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声音低哑，似是感叹：“好乖。”
我不欲多言，半阖眼望到窗外乌云悄悄的，不知何时又藏住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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