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灭却034

　　无限城中。

　　画面开始旋转，自层层叠叠的建筑之中无限延伸，木质阁楼处灯光晕黄，点线面结合而织的空间，没有尽头，仿若虚空，空洞而死寂的虚无。猗窝座站在天花板上，他并不觉得眩晕，鬼类细胞早在他已经记不清的年岁间改造他身体的全部，让他即使是倒立，脚底也稳稳地贴在木板上，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晰，感受不到任何恍惚。事实上，他只觉得疑惑和震惊，几百年来上弦各有各的任务，除却上弦六这对兄妹形影不离外，其他上弦或是有意或是无意避开同伴的狩猎，各自为营，看似融洽实则淡漠的相处，唯一的目标也仅是满足那位大人的毕生所愿。

　　鬼类之中，越是居于高位就越是对造就这一切的源头忠诚和敬畏，超脱生死，镌刻在血液中的颤栗。猗窝座有时能感觉到鬼王大人内心的矛盾，一方面对方需要他们自主行动，不论目的、不择手段寻找蓝色彼岸花，另一方面他又是他们的脑，不允许上弦生出其他多余的情感和欲望。猗窝座偶尔羡慕上弦六兄妹之间的亲人情谊，连他也说不清楚，接受的血液越多，明明被剥离的情感也会更多，身上“人”的一面更淡薄，道德和感情在食欲面前变得不值一提，杀人如麻，却还拥有一点可以称之为善的本心，在同类之中非常罕见。他不由得为之心生向往，因为他能感觉到，他的胸腔之中也有颗活的心窍在暗自跳动，像是火焰残存的余烬，不知何时就会挣扎生出爱人的本能，但那也让他感觉到空虚和失落，漫长到遗忘名姓的岁月，他似乎丢失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猗窝座大人，在发呆吗……哎呀呀，不赶快赶过去的话，那位大人可是会发怒的哦。”身体被淡淡的香气笼罩，玉壶，那家伙，阴魂不散，从壶里伸出自己的大半躯体，话语间不免揶揄。他惯会做这些事情，可这也提醒了猗窝座，他这次来可不是来发呆的，而是要来和自己相处很久的同事们承受上司的发难，度过了数百年漫长的时光，他当真是有些忘了，突然间被传到无限城，往往意味着，上弦之中，某个家伙死在了那群猎鬼人手里。

　　“……离我远点。”对方身上有股血的甜香。猗窝座闻出来有女人和孩子的味道，故而更加烦躁。这让他想起来上弦二的童磨。在上弦之中，他和童磨根本处不来，从食谱里就能看出一二，他从来不吃女人，童磨却尤其喜食女性。他虽然对吃人之事毫无愧疚，却会大方承认，但这毫无感情的家伙整天一副悲悯天人的模样，将本应正常的进食说成对食材的恩赐和解脱。他无法接受童磨的惺惺作态。同样，他对玉壶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感。疯狂的家伙，和童磨倒是意外地有“共同语言”，送了对方不少壶。

　　无限城机关不断变化，深处琵琶的声音幽幽传来，“铮”地一声飘得很远，猗窝座索性向下落去，在空中不断调整身子，借着建筑的指引更改落脚方向。稳稳落地后就从地上起来，玉壶也跟着落到他的不远处，猗窝座盯着他栖身的壶看，想着什么时候能把这个碍眼的东西打碎。当然，也只是想想。他可不想被黑死牟那家伙说教什么从属关系，听着就觉得烦躁。

　　瑟缩在楼梯上的半天狗依然用着老叟形象，眼含泪花，嘴里含糊不知说些什么，猗窝座对这种家伙从来都没什么兴趣，反正说得都是些胆小的丧气话。

　　琵琶被拨擦，颤出泠泠音浪，鸣女垂首，安安静静坐在上面。猗窝座抬头，“琵琶女，无惨大人没有来吗？”

　　鸣女答：“还未驾临。”

　　猗窝座又问：“上弦一也没来吗？不会被干掉了吧？”除此之外，他也未察觉到上弦二和上弦六的气息。

　　“黑死牟大人是最早被唤过来的，他一直都在那里。”鸣女答道。

　　猗窝座一愣，迅速转头，见到一道紫色人影端坐在侧面的空室，他实在沉默，半天不发一言，话头引来才干涩着嗓音应了一句，“我在这里……”

　　“上弦二呢？”猗窝座知道自己和黑死牟之间存在着差距，但他自问，自己和童磨间差距远没有同黑死牟那么大，况且童磨并不擅长内敛自身气息，而且每次不是在拱火就是在搞事，自己又是他爱作弄的对象，他不至于出现在察觉不到的地方。

　　“无惨大人来了。”黑死牟避而不答。

　　一滴赤色液体散入试管中，由蓝色逐渐转变为浑浊的暗红色。比这暗红色更亮的是鬼王的眼瞳，邪佞又暴虐，燃烧在其中，仅有蓬勃的怒火。

　　“上弦之月缺了上弦二和上弦六。他们死在了猎鬼人手里。”

　　黑死牟沉默地站在那里。猗窝座则是心下一惊，上弦六的实力并不弱，而童磨，那些柱就算联手也不一定能将其杀死。但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这里。

　　半天狗已经跪了下去，老泪横流。玉壶倒是半天挤出来一滴鳄鱼泪，上弦之中，他和童磨关系表面上很不错，“童磨阁下，怎么会……”

　　“事实就是如此。也罢，我对你们的生死并不在乎。只是，几百年过去了，产屋敷一族仍然没有彻底灭亡。蓝色彼岸花现在又在哪里？”鬼舞辻百年前意外获得启示，他用血扩散出的眷族不断扩张，他能通过这血来读取他们的思想，甚至翻找他们的记忆，而那个有点特殊的鬼不过是个中年男人，最普通的下等人，他从那里得到了一些奇怪的记忆，并根据那些记忆的指引于某个雪夜杀死了那个戴着继国缘一耳饰的小孩的全家，还给了那个女孩她根本不能承受住的血液。但是令他根本没想到的是，所有的一切似乎又回归正途，甚至现在他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个上弦。

　　他讨厌的是变化。月有晦明圆缺，人有生老病死，万事万物似乎无法维持在永恒之中，一切都在此消彼长中飞速前进，而他明显能感觉到，他、他的眷族的气数正在衰落，千百年维持着的局势被逆转了，隐隐之中无惨甚至没办法再去向天平朝向自己的那端增添筹码。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和继国缘一一样，那家伙，千方百计妨碍我！”他双手伏在桌子上，桌上的仪器、玻璃器皿不停震动，最终被无形的气势碾成齑粉。无惨读取了上弦二死前的记忆，从那些片段中看到了那个他千方百计想要杀死的继国缘一的后人，还有那个宛如神明一般的紫发女人。

　　“缘一……”

　　猗窝座微微侧目，旁边的黑死牟喃喃自语，语气似是疑惑似是痛苦似是杀意凛然，他的气势不断攀升，最终却又被他本人很好地控制住了，重归淡然，身上也只剩凝练内敛的气息。他本应为自己开罪，但无惨时隔多年再次提到了名字，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再做这件事的心思了。

　　“唔啊……”半天狗却似乎被无惨和他散发的压力所震慑住，缩在地上，想要哀鸣却又隐忍不发，只能发出些呜咽。不敢表露出一分一毫的好奇，无惨大人从不容许他们探查他的心思，那样做的后果只有死路一条。

　　猗窝座同样无话可说，他正在让自己努力提起精神，鬼王那股暴虐的气息如同席卷在每个上弦心头的风暴，稍有不慎就会被爆裂的罡风撕成碎片。

　　但很明显此时邀功的玉壶就成了鬼舞辻无惨的靶子。

　　“无惨大人，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在不久之前就获得一条能够接近您愿望的情报……”

　　猗窝座还有些佩服玉壶此时的勇气，如果说刚才鬼舞辻无惨的语气还算是平静的话，现在就已经是控制不住发怒的迹象了。

　　“一条尚未确定的情报，你也要同我讲吗？不要那种兴高采烈地同我说这种话。”在所有人还未反应的时候，他已经斩下了玉壶的头，“下一次再犯的话，你就以死谢罪吧。”

　　“以前是我因为你们是上弦，所以容许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肆，今后还是更拼命一些的好。”他松开手，玉壶的头直直坠回。

　　“玉壶，情报确定后，就和半天狗一起去。”

　　又是一声“铮”，鸣女拨动琴弦，将上弦们送回无限城的起点。猗窝座抬头，原本无惨所在的地方，一扇巨大的屏风将其遮挡，画上的太阳被遮掩得无光。

　　炭治郎出来的时候久违地是个大晴天。最近几天阴雨连绵，躺在床上他都觉得伤口痒痒的、潮潮的。今天他就要启程前往锻刀人的村子了，和那两位大人物一起。

　　老实说，他都有些记不清了，当时只在战斗的时候见过面，后面强撑着意识说完那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进了掺了毒气的冰雾，根本看不清，只闻到了龙胆花的气味，还记得那个声音。

　　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啊。炭治郎很苦恼。

　　因为是大人物，隐们特意准备了牛车，挑选的路途也是最快最便捷的。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接应的隐成员只负责一段的路程，前往到某个地点之后就不再前行，交由下一个隐来继续领路，同时路线隐秘，选择得也很随机，产屋敷招待客人自有一手，连将军都得表情不变的夸上一句不错。但巴尔泽布能够隐隐察觉到将军的心情，除却赞赏，似乎更多的是不解。毕竟比起牛车，她的机动性要更强，武艺超群，还很牢固，无论是御敌还是抵挡伤害都非常好，起码比牛车来得好。所以为什么不让她来直接带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