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老“温柔”了不到半分钟，原形毕露，操起教棍往黑板上一阵猛敲，“开学了，把心都收一收，明天进行开学考试，所有人都参加，一个都不许请假，让我看看你们都荒废成了什么样，还有救没？”
“没有……”全班同学拖着腔调软绵绵地附和，一脸欠揍。
彭老气得笑了：“别急，考完有的是时间收拾你们，好了，现在除了耿韶和华烁，其他人把暑假作业统一交给课代表，课代表抱到我办公室，让我看看你们究竟写得有多认真！”
一听要交作业，教室里祖国的花朵一大半变成了死尸，那些个脸绿得毫无违和感。
“哈哈哈，”坐在教室门口的易阳忍不住笑，“幸好今天早上赶完了。”
“彭老，开会！”副级主任四十多岁，满脸麻子，站在门口大喊
“就好！”彭老神色缓和了一下，挂把教棍扔回角落，临走前警告：“好好自习，我马上回来。”
教室后面气味特殊，华烁轻咳了一声，顿时博取了教室里三分之二的人的同情，1班的好孩子们后脑勺上通通写着：“华哥怎么了，华哥没事吧？”
但是回头一看华烁那张冰山脸，他们根本没有关心的勇气。
坐在华烁前面体育委员黎轩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没想那么多，回头，脸上写着大大的问号：“华哥，你学得这么好为什么要转过来，是不是谁惹你了？”看着华烁一米九的大个子，他不敢说出“欺负”两个字。
黎轩长得人高马大，天天想着行侠仗义，不学无术，学习贼差，爱打篮球，于是彭老很有眼光地让他当了体育委员。
华烁顶着一张棺材脸答：“腻。”
“噢。”黎轩不明所以地点头，“没事，你放心，咱们班一点都不腻的！”
华烁抬头，那眼神在问“怎么讲？”
黎轩很会察言观色，说：“因为我们班同学各有特色，比如王潜学习好，还多才多艺，洪尔涛比较可爱，易阳擅长组织啦啦队，苏频漂亮，唱歌还好听，杨傲雄作为班长尽职尽责……”
黎轩一边介绍，一边用手指着。
华烁的目光随黎轩的介绍移动着，突然在一个角落停顿。
他沉声问道：“你刚才说到易阳，那他后面那个呢？”
看到学霸那么认真地听他讲话，黎轩很兴奋，讲得更加卖力。
“不愧是学霸，果然有眼光！”黎轩一边赞许一边炮击，“耿韶，学霸型，一中公认校草，晓风文学社社长。喏，你身后图书角上的《浅草集》就是他编写的，这本书特别火，我们班这群猪队友贼爱看，然后呢，演讲比赛也都是他主持。他文采特别好，初中时候就出了自己的书，作文奖也应该得了不少吧，啧啧啧，老师的孩子就是厉害，到哪哪发光。”
“谢谢你，我知道了。”华烁点点头，用指尖挑着耳骨，陷入了沉思。
黎轩知趣地住了嘴。
耿韶低头，将一堆试卷塞进书包，掏出作文纸，开始写文章。
“育英楼的树又长高了几尺，当它伸进窗口的时候，是否会带走我眼底的荒凉？”
“那是每个夜晚流失的眼泪，那是一个人撑过的苦痛。
突然想起华烁今天给他的帽子，心里涌起一丝温暖。
他回头，华烁微微低着头写着什么，俊秀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深沉，看着确实养眼。
耿韶突然发现，那货好像真的真的挺帅的。
四十多天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开心的滋味。
淡淡的墨香忽远忽近，纯白的纸笺在呼唤他。
“行云亭的鸟儿说，昨天一场雨淹没了我的青春，今天我倔强的泪吓退了云边的雷霆。
“惠明园的池塘里，不经意扔下的石子笑着溅起水花，对我说我等你回来。
……
“把我十六年的风雨啊，装订在一起，挂在许愿树下，期待某天它度化有成，予我岁月静好，此生不悔。”
耿韶写完抬头，一脸满意，给新作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度化”。
这和尚当得真值，第一次装逼装得如此有底气，他想。
易阳在前面坐得并不老实，一只爪子敲了一下耿韶的桌子：“明天考试，想要答案炸鸡来换。”
耿韶：“……”
易阳：“韶韶，你是不是选择性耳聋？”
耿韶踢了一下易阳的凳子，奈何对方反应太慢。
“你干嘛？”
班主任一脸慈祥，踱着方步，慢慢走到耿韶旁边，盯着易阳不安分的爪子沉思几秒。
然后“笃”地一声敲了一下耿韶的桌面，对易阳轻声细语地说：“我看是你选择性眼瞎。”
易阳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彭老：“明天让老易来学校一趟。”
易阳：“……”
彭老望着一群被他吓坏的孩子们，慢悠悠地漂上了讲台，开始了他的演讲：“刚才开会强调了下考试纪律，老规矩，按上次考试名次一个考场一个考场往下排，诚信考试，不许作弊，不许提前交卷！考完试换座位，成绩不行的自觉点往后滚，到时候可别说我不给你们面子，啊！”彭老低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除了易阳，继续在教室门口坐着，我叫你手欠！”
易阳的狐朋狗友多得数不清，彭老话还没说完，教室里响起一片不厚道的声音。
耿韶心想：您还缺少一套刑具，能锯掉嘴的那种。
别看易阳瘦得跟猴一样，肚子里的废话一筐一筐，专往耿韶这倒。
“根据上次二十多个市的大联考成绩，年级排好了好了考场和座位号，至于咱们班，华烁101。”
教室里又引起一阵躁动，志宇班的就是牛，华烁居然全级第一！
不愧是华哥！
耿韶看着他曾经的粉丝纷纷倒戈，心想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终是没逃过颜值的考验……
他敢笃定，过不了多久，那块被视为表白墙的破石头上又会多出一个名字，字丑不丑不论，重复率一定超高。
“王潜137。”
“洪尔涛140。”
“杨傲雄211。”
“辛新216。
“……”
“黎轩2003。”
“耿韶2040。”
“天啊，华烁好优秀啊！”耿韶同桌看彭老退朝，在班群里发了几条消息，“谁要下华哥微信，拉他进群呗！”
同桌名叫邹倩，外号：“欠揍”。
半夏：“耿帅也要加油哦，学霸帅哥，名扬天下。”
“半夏“是邹倩的微信昵称，耿韶没发消息，捅捅她：“不要名扬天下，别跌落神坛就行。”
易阳憋着笑，开始贫嘴。
易阳：“你上去过吗，净吹！”
易阳：“刚才彭老进来，你咋屁都不放一个，是不是兄弟？”
耿韶理直气壮：“我踢你了。”
易阳：“你给我说实话，刚才干什么好事了？”
“我还能干什么，写文章呗。”
“每次问你都是这个答案，没意思！”易阳转头问邹倩：“欠揍，你呢？”
邹倩：“我什么都没干……”
她刚才偷看了耿韶好一会，只是对方一直在写文章，根本没注意到。
上学期为了和耿韶做同桌，她挑灯夜读，熬夜奋战，终于在第二次月考考到全班第六，结果和耿韶做了十多天同桌他又请假了，邹倩有点失落。
所以她决定，这学期要好好珍惜机会，把做同桌的待遇都享受一遍。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下课铃响起。
接下来是大课间。耿韶忍不住瞥了瞥后面，华烁一只手懒懒地搭在颈间，头微偏着，窗外柔和的光一寸寸照进，在他桌上形成一层一层的叠影，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耿帅，秦大牙找你！”兄弟班的哥们跑进教室大喊，“大神欸，别看了，秦大牙扬言要灭了您，自求多福吧您！”
华烁眼睛一睁，耿韶转过了头。
耿韶起身，，揉了揉乱糟糟的头……欸，不对，他的帽子……
易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该死的习惯什么时候改改，建议别戴帽子了，换个假发吧哈哈哈……”
耿韶没跟他一般见识，垂头丧气道：“大牙叫我，我走了。”
他丧丧的样子很是惹人怜惜。
而小和尚本人根本不太在意这档事，他露出这个表情是因为他即将去见的秦大牙，是个狠角色。
秦大牙是1班和2班的英语老师，是某师范大学的漏网之鱼之一，第一天上课就给孩子们讲：“‘懒死偷米偷油’（nice to meet you）”搞得大伙以为他嘴小牙大说话漏风，“秦大牙”便由此得来。
整个育英楼只有高二的学生和老师，每层楼五个教学班，最中间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左右两边是卫生间，一楼还附加一个医务室。
高二1班坐拥一楼，一边是卫生间，一边连着2班，再往过走就是语数外理化生办公室，然后是345班，医务室在那头。
进办公室时，数学老师冯姐正就着华烁大作文章，耿韶听见她说华烁英语尤其好。
而他的英语老师秦大牙先生并未参与，秦大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来挨批的耿韶的身上。
秦大牙英语不行，骂起人来半天都不喘一口气，“耿韶啊，你说你，都高二了英语还这个水平，你们这些学搞理科的，不学好英语，以后到国外深造，人家骂你‘肥你死’（foolish）你回个‘懒死’（nice），丢不丢人……”
“彭老算是捡到大便宜了。”冯姐优雅地喝了一口白开水，继续发表见解，“绝对提前看成绩了。”
“听班上同学说华烁梨河一中，是强化班的前几。”
“母亲那边家境挺好，为什么要转过来？”
“听彭老说，”冯姐一脸八卦，“小时候跟他爸在这边，想在这边参加高考。”
“学习好，在哪参加还不一样……”
耿韶听得一愣一愣的，强烈的好奇心盖过了挨骂的恐惧。
秦大牙洋洋洒洒讲了一个多小时，发现对面气人玩意两只眼睛都快翻到脑门上了，白眼翻得无比忘情。
“耿韶！“秦大牙一声怒喝，慌得几个老师同时放下杯子，冯姐率先问：“耿韶这次数学能考120以上吧，我记得你一直……”
“他一直就那样！”秦大牙打断冯姐，“我跟你苦口婆心地说，你眼睛直勾勾的，怎么，跟我表演金蝉脱壳？”
冯姐一笑，又拿起杯子，管他干嘛，看戏看戏！
“你不是不想听我唠叨吗，行，这次啊，就后天，你再给我考个六十多，你看我把你怎么的！”秦大牙一拍桌子，“这几天没怎么看单词吧，这几张词汇表拿着，站办公室门口去背，一看见你我就来气！我丑话先放前头，什么时候背会什么时候回家！”
“好的老师。”耿韶腿麻木了，头也麻木了，接过词汇表就走，心想华烁把外国人的东西学得这么炉火纯青，绝对人伦丧尽。
课间后的自习下了，秦大牙用漏风的嘴骂了他近一个半小时，同样人伦丧尽。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振动。小和尚神经倏地一紧，身后这几位，耳朵可一个比一个尖。
果然……
“等下，”秦大牙说，“拿出来。”
不是吧，才开学第一天。
他苦着脸掏出手机，突然手机又是一振，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世界这么大还是遇见你……”
耿韶心说我才不要遇见你，不管你是谁敢弄丢我手机就是王八蛋。
大眼一睁，呦，华烁。
华烁这个时候打电话干嘛，造孽啊！
“接啊，怎么不接？”秦大牙冷笑。
办公室其他老师也都抬起头来看他，“接啊，快接啊……”
耿韶哪敢接。
“世界这么大还是遇见你，一起走过许多个四季，天南地北，别忘记我们之间的回忆……”
秦大牙一把从耿韶手里抽走手机，咕哝道：“小小年纪，就爱装深沉。”
耿韶想问他这哪里深沉了，但是怕秦大牙连环炮击，忍了半天，最终没开口。
还没等到秦大牙按下接听键，电话就挂断了。
耿韶松了口气。
可没想到……那货又打了一遍！
“世界这么大，还是遇见你……”
耿韶要自闭了。
可能看出了他眼中的无语，秦大牙一脸阴险地按了免提。
耿韶满眼绝望，而办公室的冯姐、史哥等人盯着手机，两眼发光。
公开处刑现场……
好吧，他承认，今儿这人，丢得够彻底。
“忙完了吗，要走了？”
许是室外的风太过寒冷，电话那头华烁的声音凉凉的，波澜不惊。
低沉的嗓音伴着徐徐吹过的晚风，从电话那头穿来。
秦大牙一时没判断出他的年龄，怕贸然开口出糗，虽然他已经丢失风度多回。
“耿韶。”对方语气仍旧淡淡的。
小和尚倏地抬头，脑海里回想着华烁刚才说话的语气，有点……担心？
呸呸呸，又乱想，他们才认识一天，人家华烁凭什么担心他呢？
五点多放的学，他八点出的学校，耿超站在校门口等他。
看见耿韶出来，耿老师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华烁还在校门口等，问了他才知道你被老师叫走了。”
华烁明明知道他被老师叫走了，怎么还打电话过来，可能确实等急了吧。
“华烁这孩子挺好，一定要等你出来一起坐车回去，要不是我劝你不肯回去呢！”耿超一边笑着，一边帮儿子拿着书包。
“你怎么没开车过来？”
“车卖了，没事，我们打车回去。”耿超说。
虽然耿老师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耿韶知道，他这一路，是走过来的。
“好。”耿韶有点辛酸。
回到医院，耿韶看着盒饭，两眼发光：“我快饿死了，怎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儿子啊，老妈今天给你转了五百块钱，中午就别回来了，在学校吃好一点，啊！”邱秋边给他盛饭边叮嘱道。
耿韶心说因为华烁，我没得饭吃了。
他坐在床上，一边看老妈端着饭盒进进出出，一边对着餐盘一阵狼吞虎咽，吃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一想到三小时前的尴尬对话，他就感觉自己绝对捡到鬼了。
秦大牙拿着手机充耿韶晃了晃，“密码。”
耿韶：“……”
个人隐私不可窥视啊老师！
看来这位先生不仅英语没情况，政治觉悟也底得很不一般，偏偏耿韶身残志坚，做不了行侠仗义的英雄。
所以，他还是屈服吧。
“3223。”
“这谁？”秦大牙指着暗灰色的头像问耿韶。
耿韶看了一眼，是华烁的微信，昵称“烟云。”
他扯了个谎，“我爸。”
秦大牙拿着别人的手机一点不手生，低着头就开始打字：“爸爸今晚我要补习功课就不跟您回去了，您路上注意安全。”
一分钟后，手机“叮”地响了一
烟云：“嗯。”
听听这鬼话……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收了不少儿子。
只见秦大牙又发过去一句：“爸爸再见。”
一个敢写一个敢回，装得挺像回事。
无语……
不管怎么说，头发没了，脸也没了，都丢给华烁了。
秦大牙认完爸爸，满意地将手机扔进抽屉并锁上了，“好了，你爸爸已经回去了，现在你可以放心地背单词了。”
沉寂的医院里，虹灯射过的光晕一明一暗，交相辉映。
耿韶嗦了一口面，心想：真是回味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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