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晨,一缕阳光照射在病床上,白色的窗帘随风飘动。
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头仿佛被撕扯,剧烈的疼痛让耿韶发出浅浅的呻吟,他将身体微微蜷缩着 ,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
周围充斥着邱秋的哭骂声:“工作,你就知道工作,你儿子快死了你知道吗……”
一片昏昏沉沉中,他睁开眼睛。
浅蓝色的床单,用了好几年的台灯,小巧的闹钟上,花花姑娘朝他笑得很甜。
妈妈不知什么时候骂完,坐在床旁,一手扶着下巴,睡着了。
他一动不动,回想着妈妈刚才说过的话,却只觉得头痛欲裂,记忆随着意识的渐渐清晰,随风飘散。
从没想过妈妈会陪他这么久。
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镜子,看到自己的脸的瞬间,他心一咯噔。
昏迷了半天,脸色苍白成这样。
他想给易阳打电话,拨号的时候一怔,什么记性,这个时候易阳还在上课,哪有时间接电话。
青江一中。
做完课间操,同学们三五成群,易阳黎轩王潜等人,吵吵闹闹,往超市赶。
“听说超市进了不同口味的雪糕唉!”一路上,洪尔涛胖乎乎的脸蛋上满是期待。
“一天天就知道吃!”王潜反手给他一巴掌,“雪糕有什么好吃,这大热天的,啃个西瓜那才叫真的爽呢!”
“啃瓜太浪费时间啊,我还要打篮球,买瓶饮料好了。”黎轩拍着篮球。
穿过惠明园的时候,他们特意留意了行云亭旁的表白墙,黎轩看着看着,突然惊呼:“又有女生给耿韶表白!看,比昨天多了六个!”
“长得帅就是好啊!”王潜一脸羡慕,连连赞叹。
“不仅如此,人家还才华横溢、成绩优异,脾气还好,这么优秀的人,只有小说里面才有吧。”黎轩补充。
“比不了比不了。”洪尔涛记挂着雪糕,心不在焉地跟着附和。
三人相视一笑,看见易阳一脸沉默,互相使了使眼色。
王潜深吸一口气,“那个,小猴子,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易阳,外号:“小猴子”,嗓门极大,是班里的拉拉队队长,也是出了名的大嘴巴。
大嘴巴不说话,实在奇怪。
超市的橱窗摆满大大小小的糖果,老板徐豪翘着二郎腿斜躺在椅子上,叼着烟骂自家的猫:“一天吃了就是睡,看给你肥成什么样了!”
猫趴在门口的毛毡上,听着主人的数落,睁开眼睛舔舔小爪子,没过多久又睡着了,短短的胡须一动一动的。
突然,晨光被遮住,中年老板扔掉烟头,抬头,看着黎轩他们进了店。
易阳没接王潜的话,“叔,一瓶矿泉水。”
徐豪拿着圆扇的手指了指后边:“喏,泡面下面就是。”
易阳去拿水,后面的黎轩大跌眼镜:“小猴子不正常啊!”
“我也觉得。”王潜靠着洪尔涛的肩膀,“抽了魂一样。”
骄阳似火,照在孤零零的表白墙上,盛气凌人。
易阳拿起水,脑海里浮现出彭老的话。
“不让耿韶有心理压力,也不要让同学们为期末考试分心,明白我的意思?”
他一咬牙,把水摔在收银台上,把徐豪吓了一跳。
“你这是,有什么意见?”徐豪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见买个水还这么豪横的。
“没意见,多少钱?”易阳狠狠地盯着徐豪。
“农夫山泉,2块。”
洪尔涛站在易阳后面,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他感到异常紧张。
“见鬼了。”和易阳一样一米六五的王潜踮起脚尖,对黎轩说。
黎轩没说话,表情惊愕。
耿韶呆呆地看着窗外,高层的病房完全看不到风景,除了无边无际的天空,就是市中心的商务大厦。
老爸耿超推开门的瞬间,耿韶回头,像小时候一样叫他:“耿老师。”
“韶韶……”
耿超看着儿子虚弱得连对他笑都显得那样吃力,泪水刹那间浸湿眉角,慌张得公文包不知道往哪里放:“快躺下,我去找医生。”
一番动静吵醒了邱秋,她眼睛红肿,看见耿超,拿起身旁的包就砸:“你还知道回来,你个没良心的,孩子病成这样,你不知道我一个人有多害怕……”
说着说着,瞬间破防。
“你知不知道看到韶韶这个样子我快吓死了,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什么不接,为什么不接电话,你说话啊!”
包砸在耿超身上,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怨恨。
她有多委屈,他从来不知道。
为了给他减少压力,她拼命挣钱,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她有脊椎病,为了还房贷一直拖着;她愧对儿子,她没能给耿韶足够的母爱,为了那点工资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结果呢?
韶韶病成这样,他连电话都打不通。
“我的错我的错……”耿超抱住妻子,任拳头如雨般落下。
邱秋哭了好久好久。
冷静下来后,她推开耿超,看了耿韶一眼,“孩子在呢,什么事出去说。”
邱秋走到病床边,理了理儿子有些凌乱的头发“韶韶,你好好休息,我和你爸出去商量点事,啊!”
她捡起摔飞出去的包,临走的时候,耿韶拉住她的裙摆,他的手是那样无力,皮肤白得像死人,他动了动嘴唇,说着什么。
邱秋凑近了,才听见他的话。
“那你们,快点回来。”
就像几年前很多个孤独的黑夜里,总会有突兀的电话从家里打过来。
邱秋忙得连免提都没开。。
“韶韶,冰箱里留了吃的,你热一热,爸爸妈妈都忙呢!”
“嗯……”电话那头的耿韶思索着,“那你们,早点回来。”
稚气的声音,那时的耿韶,刚刚十岁。
“乖儿子……”邱秋眼泪又下来了,抚摸着儿子的额头亲了又亲,“好好休息,妈一直在,一直在呢!”
耿韶躺着,看一寸寸光打在窗台上,那里有最无私的温暖。
那不是他熟悉的窗台,他再也听不见学校的铃声了。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伴着放学的铃声,易阳独自走出校门。
“听说这次期末考试是全省联考唉!”齐胜走在易阳前面,对杨傲雄说:“班长,耿韶怎么突然请假了,我看是他月考没考过你,怕了吧!”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人家在家自学呢!”杨傲雄笑着说。
“自学?别扯了,他有那个天分嘛!”
“你说,耿韶,考试会来吗?”杨傲雄思索着。
“背后嚼舌根,有意思吗?”突然,身后传来易阳的怒喝。
两人转头,身后的易阳背包斜挂着,校服套到手肘,拉链耷拉着,手上拿着饮料瓶,一脸桀骜不驯。
“呦,我以为谁呢!”齐胜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易阳面无表情,说怼就怼:“你爷爷。”
“你!”齐胜抄起书包,杨傲雄连忙拦住他:“别别别,都是同学。”
易阳冷笑:“你们还知道同学,那你们在背后诋毁耿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是你们的同学?”
“什么叫诋毁,这是事实,上次考试班长看得清清楚楚,耿韶就是作弊了!”
杨傲雄松开手,表情复杂地看着易阳,语气平静:“算了,都过去了,我想,他能够迷途知返的话……”
话没说完,一个书包朝他狠狠砸了过去。
中午,护士来查房,耿韶问正在做饭的邱秋:“妈,我到底怎么了?”
邱秋一怔,表情立即恢复正常:“不是什么大病,不要多想。”
耿韶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哦,那就好。”
他还想回去参加考试。
那场考试很重要,关乎他的梦想。
失败的话,他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