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校园,六月的阳光。
这里是青江一中:青江县最好的高中。
惠明园的长廊里,住校生三三两两,一路谈笑,花花绿绿的小园子百花齐放,花草簇拥着行云亭,亭上的木头已经掉色,落花随风飘荡,落在长椅上。
惠明园围绕着操场,外有三味书屋、食堂、体育馆、奶茶店、理发店、超市、厕所。
绕过食堂和体育馆往前是高三的勤思楼,高二的育英楼,高一的明志楼。
超市和厕所旁是男女生公寓楼和教师宿舍。
奶茶店、理发店前面是社团教室,再前面是学术报告厅、图书馆、实验楼。
耿韶居住的小区在青江一中附近,名叫锦和苑。
只要耿韶推开卧室的窗户,就能看到青江的操场。
爸爸是小学班主任,妈妈是初中英语老师,他们中午照例是不回家的,耿韶开着空调,一个人吃完饭。
这时发小易阳打了电话过来。
易阳:“下午体育课,有篮球赛,参加吗?”
耿韶一笑,气宇轩昂:“当然!”
易阳:“不愧是兄弟,我这就回家拿篮球去。”
耿韶一边洗碗,一边点开免提,问易阳:“回家?你在哪?”
易阳“嘿嘿”一笑,“我爸进货去了,我在超市。”
易阳家里开超市,超市不大,商品应有尽有,易阳作为交际达人,每天都会从家里拿若干零食,分给其他同学。
这不,易阳开始问了:“韶韶,下午想吃什么?”
对于发小,耿韶从不谦虚,“天气太热了,饮料不健康,拿个瓜,零食的话,薯片好了。”
“OK!”易阳答应得很爽快,小脑袋思考了一会,又问:“是不是还得拿个刀,不然怎么切?”
耿韶赞赏他:“你这智商,上清华北大分分钟的事!”
易阳:“滚!”
和易阳调侃了几句,耿韶回到卧室,翻开作业。
他有一个习惯,每天中午吃完饭开始写作业,写到青江一中的午休铃响起,准时睡觉。
一个人的生活,单调无味,好在他已习惯。
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妈妈在城里工作,他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爷爷奶奶很疼他,被捧在手心里当宝的日子很美好。
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回到县城,爸爸妈妈总是很忙,多少个黑暗的黄昏,他一个人走出校门,伴着夕阳,伴着不属于自己的欢声笑语,独自回家。
二年级的孩子,曾饿着肚子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爸爸,外面打雷了,我怕。”
“妈妈,我能自己煮米饭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电话匆匆忙忙挂断,他躺在沙发上,听着外面轰隆隆的打雷声,看着烧焦的饭菜,泪水从眼角流下。
不知不觉睡着,第二天睁开眼睛,房间里依旧一个人,只不过,他从沙发移到了卧室,餐桌上摆着餐具。
他已经不饿了,可是内心无比空虚。
他好像,不得不学着独自生活。
以后饿的时候,他不再打电话嚷嚷着吃饭,嚷嚷着害怕,他学会了点外卖,学会了自己煮泡面,他还是不会煮米饭,每次都焦。
他开始自己钻研不会的题,开始自己参加家长会,开始变得内敛,开始不喜欢说话。
现在,他是青江一中校草,是文学社社长,是他们班学霸级的人物。
可是当初一步步往上爬的心酸啊,并不会因为一时的风光,而有半分消减。
有次发烧,他摸索着去医院,那天,雨很大,值夜班的护士摸着他的头,说:“你家里人呢?”他哭了,泪水混杂着雨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眼睛粘粘的。
他不埋怨爸爸妈妈,但是每当想起这些事情,心还是会突然很痛很痛。
六月的午后,某个男孩,在挂满奖章的房间里,睡着睡着,突然就哭出了声。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校园的铃声响起,耿韶睁开眼睛。
梦醒了,他想。
走进教室,同学们打打闹闹,第一节课是体育课,教室里洋溢着热闹的气息。
体育委员黎轩一米八的个子,套着夏季校服半袖,举着篮球在教室后面拍,边拍边骂:“鬼天气,热死人!”
看见耿韶,黎轩来个底角控球,大大咧咧一笑:“耿帅,篮球赛选我们队呗,我罩你!”
“耿帅”是耿韶的外号,原因无他,本人太帅。
耿韶还没来得及说话,易阳飞奔过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怀里抱着薯片,豪气冲天:“那当然,必须轩哥!”
黎轩一米八,易阳一米六五,两人很有默契地拍手,瞬间暴露身高差距。
耿韶从发小怀里抢过一包薯片,拆开包装。
操场太热,大家不约而同涌向体育馆,“终于上体育课了,欧耶!”
开门的大爷被撞的一个趔趄,气急败坏,“唉,你们哪个班的,下课别走!”
耿韶最后一个进教室,看见老头气得脸都红了,礼貌地说:“爷爷,对不起。”
老爷爷不认账,“滚,又不是你撞的我,你道什么歉呐!”
易阳拿着薯片,一脸谄媚:“爷爷,零食给你吃,别生气别生气!”
“哼!”老头没收易阳的薯片,抱怨着回去了。
清爽的场地,球打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回声。
“这边,这边!”黎轩大喊,一个球飞过,他没接住,球进了。
“班长厉害!”对面的齐胜狂笑,“哈哈哈哈哈哈,继续!”
班长杨傲雄抹了抹脸上的汗,一笑:“继续继续。”
“哎呀!”黎轩长叹一声,“分神了,没守住!”
十分钟后,一节篮球赛结束,耿韶主动要求下场,回到座位,感觉全身没有力气。
易阳以为他打篮球打累了,给他切了一瓣西瓜,“累了就休息会,我不上去了,在这陪你。”
耿韶本就擅长硬撑,举着西瓜,面不改色,“我没事,你去吧,黎轩他们等着呢!”
“吃你的瓜,”易阳头都不抬,“他们会有替补的。”
耿韶沉默着。
其实是不想让易阳看见他这个样子。
易阳切完西瓜,没抬头,只看见耿韶手里完整的西瓜,“怎么不吃,你不是想吃瓜,这可是专门给你带的!”
耿韶累得话都说不出了。
西瓜掉到了地上。
中暑了吗?强忍着眩晕感,耿韶问自己。
易阳一脸惊愕地抬头,耿韶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打个篮球累成狗,走,带你去医务室!”
易阳驾着耿韶的一条胳膊,把他往医务室拖。
迷迷糊糊中,听见易阳边号边骂:“怎么回事啊你,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口里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到了医务室,易阳又骂:“什么鬼啊,大白天的不开门,死人了怎么办?”
易阳真的崩溃了,要不是拖着耿韶,他早就坐医务室门口嚎啕大哭了。
一口血从耿韶嘴里喷出,易阳不顾他被弄脏的衣服,颤颤抖抖地拿出手机,哭着问耿韶:“你怎么还吐血了,你到底怎么了耿韶?”
耿韶说不出话,他靠着易阳的肩膀,面无血色,气喘吁吁。
易阳打开手机“120,我打120,我送你去医院!”
耿韶虚弱地躺在易阳怀里,他从来没有这样依赖过一个人,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倒下就倒下。
他只会一次一次站起来,一点一点变得坚强。
易阳快疯了,他拨通电话,呜呜哭着,“呜呜,喂……一中,嗯,我朋友伤得很重……,好好好,我在校门口等你们……”
耿韶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的鲜血,会沾满别人的手,那个人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脸。
他也没想到,他的鲜血,会在好久好久之后,沾满另外一个人的手,他和易阳一样,为耿韶的即将死亡疯狂,那样冷酷的一个男孩子,声泪俱下地求他好好活着。
他叫华烁。
他们会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日子里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