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

怀旧的灯盏下觥筹交错，一群半醉的男人时不时地碰杯，而后一饮而尽。他抱歉地举起可乐，说：“哥儿几个，真不好意思，我们有纪律。酒下次再补！”

这群口无遮拦的男子摇摇晃晃地把杨震送出门，叨唠他不讲义气不够意思。被挤在中间的杨震无意中看见一个人。她远远站在昏暗的走廊那头，静静地靠在墙壁上，眼睛像是闭着，似乎是睡着了。不止杨震，好几个眼尖的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半开玩笑地问杨震：“这人是谁啊？你认识吧？”

“那是我同事，应该是来接我的。”杨震表情严肃，在朋友的一片起哄声中朝她走去。见她没醒，杨震用手背掸了掸季洁的肩。

“嗯？噢，出来了？走么？”季洁的声音带着睡意。杨震点点头，拉着她走下楼去。

楼下停着季洁的红色切诺基。虽然调到六组没多久，但杨震至少已经熟悉了搭档的东西，尤其是这辆多次接送过他的“专车”。被夜晚的冷风吹得半醒的季洁并不着急上车，她把钥匙扔给这位新搭档。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去执行一项内容不甚清楚的任务。

“丁箭呢？”杨震却先开了口。

“他有任务，老郑让我替他。”季洁顿了顿，皱着眉头，一肚子疑问涌了出来，“今儿老郑急急忙忙地把我从法医中心叫回来，给了我这儿的地址，让我替丁箭在你家值一晚上班儿。值什么班儿？怎么乱七八糟的？”

杨震没有回答，只是掂掂手里的钥匙，坏笑着问：“你怎么不开？”

“没打算开，怕睡着了。”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喝酒啊？”

“蒙的。”

季洁毫不理会杨震诧异的表情，钻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杨震无奈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车很快就开到了他家楼下。

“我家最近总被骚扰，”杨震叫醒睡意正浓的季洁，把原委告诉她，“开始是信，后来是砖头，玻璃碎了好几块了。我在市局的时候端过一个团伙，跑了几个小喽罗。他们老大刚被判了十六年，估计这帮人是来找我解气的。”

“你怕了？”季洁盯着他的眼睛问，语气丝毫不留情面。

“怕又怎么了？那是人之常情。不过这回申请保护，主要是为了把这几个人抓着。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那么多。”

“好，那今儿晚上你就归我保护了。”季洁问杨震要了家门钥匙，蹑手蹑脚地上楼开门，又把家里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安全之后才把杨震放进来。

杨震笑着把自己扔进沙发，包顺手扔到一旁，眼睛跟着季洁。季洁看见破碎的玻璃窗、厚重的窗帘，还有窗框外临时安装的监视系统，就像猎人看见了猎物的脚印。这里的布局大多改成便于侦查的样式，窗帘也是道具之一。不过季洁不明白，冬季尚未完全过去，夜晚很凉，这杨震怎么会懒到连玻璃都不换一块？

“早就听老郑说过了，你干活特耐心细致。”杨震怪里怪气的腔调让季洁心里直搓火。既然接受了任务，就意味着晚上睡不成了，这对于上下眼皮正打架的季洁简直是火上浇油。

“你什么意思？”季洁索性坐在电视柜上——反正上面也没电视。

“瞧你刚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勘查现场呢。”

“你怎么说话呢？这还不都为了你？”见杨震收起笑脸，她舒了口气，又问，“你没受伤吧？砖头和信呢？”

“东西都给技术科了。我没事儿。你担心我啦？”坏笑又挂上他的嘴角。

“你能好好说话么？”季洁困得半死，把杨震从沙发上拎起来，笔直地躺在他刚才坐的地方，“监视你来，我实在不行了，过会儿你叫我。”

“你不怕我到老郑那儿告状？”杨震问，可惜季洁已经入睡，没了下文。杨震把外衣脱下来，给她搭上。他静静地看了季洁一会儿，笑着关上灯，嘟囔着“我告他也不信”，在窗边坐下来。一会儿说不定从这儿会飞进一块板砖，说不定是一把刀……早知道就不住二层了，杨震想，捂着嘴打了个大哈欠。

过了不知多久，季洁满眼歉意地叫醒杨震，坚持要和他换班。

“我不困，你接着睡去。”

“那哪儿成，是我保护你。已经两点多了，盯四五个小时没关系。”

杨震顺从地站起来，揉了揉腰。凳子太矮，刚才又睡着了，从破窗户外吹进来的冷风让杨震这会儿腰疼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朝季洁伸出手，见后者完全没反应，便提醒道：“大衣，还我。”

季洁这才发现身上盖着杨震的衣服。她扶杨震躺下，又把大衣盖在他身上：“扯平了啊。”

“什么扯平了？”

“你……你帮我盖了衣服，所以就不用谢我保护你了。”季洁的脸隐藏在窗帘的阴影里。

“本来也没想谢你啊。再说，你不也帮我盖了吗？我还是欠你的。”

“好好，行了行了。赶紧睡。”季洁命令一样的语气让杨震收起不羁，竟很安心地睡着了。

等他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太阳初升。时钟指在七点整，季洁把面包牛奶简单热了热，算是早饭。“没人。”季洁一边整理桌子一边说，“吃完该上班了。”

“你这人，怎么就没点儿幽默感呢？”杨震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钻进洗手间去刷牙。

“幽默感又不能当饭吃。我饿了，先吃了啊。”

可是，正当二人以为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却发现了一张贴在门外的纸条，墨色浓烈的黑体字毫无疑问地记录着，一个人或几个人对杨震的怨恨和威胁。杨震和季洁面面相觑，脑子立刻变得混乱，但不一会儿又飞快地转起来。

上午，二人像等待孩子出世一样，期待地守在技术科门口。

“对不起，昨儿我……我失职了。”季洁自责地低着头，不敢看杨震。

“幸亏没出事儿。”杨震语气冰冷，看也不看季洁。

季洁抬起头，严肃地正视搭档的侧脸：“是我的责任，我会检讨的。我现在就查监控录像带去。”说罢拔腿就走。

“哎等会儿！”杨震抓着她的胳膊，

“跟你开玩笑呢，当真了？”

“工作怎么能开玩笑呢？”季洁甩开他的手，“这可关系到你的命啊！”

“咳，我命大，阎王不乐意要我。”

杨震话音刚落，技术员小高便拿着那张纸条出来了：

“你们都在啊？这个墨迹还是新的，大概在六个小时以前，也就是昨晚一点到两点之间写的。哦，录像怎么样了？”

“还没查。”杨震抢着说。

“行了，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支应一声。”小高点头道别。

拿着检验报告，杨震却似乎松了口气：“看，不是你的责任吧？出事儿的时间段是我值班。”

“那时候写的不代表就是那时候贴的啊。”季洁说。

“季洁，”杨震停下脚步，任凉丝丝的风吹过二人的肩膀，“你听我说。你昨天的确保护了我，保护得很好。我一夜都睡得很安心，真的。”

季洁愣了一会，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她捋了捋被风弄乱的头发，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说：“那，咱上班去？”

“是，反正是你保护我，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