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好几次，还没吃一半，他就开始反胃。

怕影响我吃饭，他就执意把我按在座位上，自己跑去卫生间吐。

一开始我还傻不拉几坐着等他回来，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坚持陪他去，看他两三口就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后来就干呕得直不起腰来，撑着水池站都站不稳，我再没敢让他一个人吐了。

有的时候他吐得没力气但又有东西没吐出来，就和最开始我见到的那样，直接把指尖怼进胃口狠狠按揉，硬是把那点儿残渣酸水顶出来，还得疼得干呕好一阵。

每次看，我都吓得手心冒汗，把他的手往下扯，嘴里颠三倒四劝他：“没吐干净算了，别怼了，你那胃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却跟我说不吐出来恶心得难受，吐干净了反而舒服些。揉着胃顶着毫无血色的脸笑眯眯地跟我说没事不怕，也是把我当个傻子。

其实几乎每次看他吐，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冰凉的一片，这么冷的手贴在胃上怎么缓解得了？看他难受得紧抿着发白的唇，一阵阵反出酸苦的胆汁，我都想立刻扯掉他的冰爪子，把我冒着热气儿的手心贴上去。

但是把手放在他上腹按揉这个动作还是过于亲昵，这种保守给我带来极大的罪恶感，总觉得自己是个见死不救还自命清高的假君子。他自己也知道难受，虚得手心冰凉，就换自己稍微温热一点的小臂抵着胃腹。

后来，我经不住良心的谴责，给他备了一个小热水袋，学校到处是茶水间，打热水很方便。捏着小热水袋在他上腹按揉，我不尴尬，他明显也能吐得舒服些。

我忍不住问他胃怎么这么差，他说记不太清楚，小时候不懂事，有一次好像吃坏了东西，可能是食物中毒，被带去洗胃什么的，好像就是那一次把胃伤得挺厉害。

“我都不记得有多难受了，”他思考的时候总是托着腮轻轻戳自己的酒窝，“只记得当时我妈对着我哭，可能确实很严重吧。我妈觉得没把我看好让我吃坏了东西，在那儿之后总是觉得对不起我。”

“你这真是命运多舛哈。”我表情都有点扭曲。

不过他有个好习惯。

他从不瞒着我什么，不舒服就不舒服，老老实实告诉我，什么时候痉挛了，什么时候吐了，可能是吃了什么什么导致的。

虽然他这么做的原因是怕我瞎想伤神，而且每次我陪他熬过难捱的一阵之后，他都会白着脸蔫巴巴垂着眼帘，轻轻和我说：“对不起。”

这只小狗总是生病，但是它不跑开，卧在你身边忍痛。你担心的时候想去摸摸它，它就轻轻蹭蹭你让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用粉嫩湿软的舌尖舔舔你，把自己最温暖的东西全掏出来给你。

我不知道他在别人面前是不是这样， 但是和他接触的时间越长，我越替他感到不值得。为什么要无条件地对我好，为什么无论什么原因都要道歉？他到底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啊？

终于，当我再一次把疼得发抖的何玄从洗手间扶出来，当他再一次顶着湿漉漉的眼睛和我说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道歉？你到底怎么了？”

“每次看我这样会影响你的心情。”他吐完之后很虚，窝在座位上声音都在抖。

“我的心情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吗？”

听了这么个妄自菲薄的屁话，我勉强压着火气，“你这么会替我着想，那你有没有思考过你这句话我会怎么想？哦，为了自己心情好，你难受了我就躲得远远的，你没事了我又回来，有难你当有福我享，这样我就心情好了？你当我什么人啊？”

“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懂……”他很悲伤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胃里好像突然疼得狠了，我看他表情突然不太好，手又开始使劲捅。我没办法，只能拽住他的手，把热水袋塞他怀里。

我很生气，不懂什么？我气他不愿意说，也气我不知道怎么问最合适。直觉告诉我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但是我能不能问，什么契机什么时机问，甚至，能不能让其他人意识到这件事，我都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