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糖葫芦

雨水渐息，只剩下零落丝丝细雨，凉津津的，涤荡着城市的尘嚣。贺照晚行在雨里，眼泪干涸，转而沉静，不悲不喜。

　　她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柯城了。从前初高中的时候，她住得离学校太远，往往都要很早便出门去，骑着单车穿过半个小城，六年里乘着风与鸟语花香走了成千上万次，后来连哪里会在夏天开金银花都记得。

　　如今只过了区区两年而已，她竟然都有些认不出这座城。

　　她漫无目的，也不撑伞，与身边匆匆行人截然不同，每一步都慢慢，走得条理清晰，却好像已经迷路。

　　直到她行至柯城第一小学的门口，才知道自己的想法。

　　眼下已是暑假，小学里头静悄悄的，只有细雨冲刷过漆了橙白色的教学楼和绿茵茵的操场。天色灰白，几栋教学楼立在天幕之下，操场静默，倒显得更鲜亮明媚一些。

　　这样的柯城小学与贺照晚印象里的早就全然不同，但真要她回忆起来，却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柯城仍是柯城，小学也仍是小学，只是生活在里头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说起来时间过得真是快，一间学校已经悄无声息地成长，遑论他们这些早就离开了学校的人。

　　贺照晚立在学校门前站了许久，久到门卫室值班的门卫都走出来查看情况，她才终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飞快地转过学校长长的栏杆，转过弯去寻找。

　　贺长生曾为她买过无数次的糖葫芦，时间过了太久，又是暑假的细雨里，她本不该多做期望，可这一瞬百感交集，她偏偏想念起幼年时的味道。

　　记忆是有味道的，后来她走到海城，吃过很多摊位的糖葫芦，唯独幼时父亲为她买的，那样的味道再也没找到过。

　　果真是找不见了。她来来回回找了很远，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摊，何况当年那贩卖糖葫芦的老伯已然上了年纪，如今大概也不会再辛苦奔波这样不赚钱的小生意了。

　　贺照晚慢慢蹲下身子，细小的哭声一点一点泄露出来。细雨微凉，早打湿了她的衣服，凉气慢慢钻进身体里，她打了几个冷战，却还是浑然不觉。

　　直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面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他推着一辆小车，车上是盖了玻璃罩子的糖葫芦，红色的山楂果裹了糖衣，鲜艳夺目。

她吸了吸鼻子：

贺照晚“爷爷，我没找到你的糖葫芦……”

　　这理由听起来实在荒唐，老人却朗声笑笑，立时打开玻璃罩子取了一支糖葫芦，裹了一层糯米纸之后递到她的手里：“这样大的雨，老头子我身体不好是不敢出来的，这不，雨小了点我才来的。”

　　“姑娘，这糖葫芦我就不要你的钱了——吃了这个就快找个地方避避雨吧，换身衣服，天气凉。”

　　年龄上头，两个人已足够做一对爷孙，于是老人看她也甚是慈爱：

　　“往后再想吃糖葫芦了，就到这里来等等爷爷，只要天气还不错，爷爷准是要到这里来出摊的。”

　　贺照晚低头看着手里的糖葫芦，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极红极饱满的一串山楂串在一处，甩起长长的糖丝，薄薄的一层糯米纸，娇艳欲滴，要人看了就已食指大动。

　　她不知道，原来幼年时最简单不过的一串糖葫芦，如今竟然也是她苦寻方得的奢望。

她擦了擦眼泪，攥着手里的糖葫芦，终还是扯起一个笑容来：

贺照晚“谢谢爷爷，不过，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柯城了。”

贺照晚“以后，也没人再给我买糖葫芦了。”

　　她早做好了准备，这座城市是家乡，对她来说却远比家乡要沉重，与其继续背负这样的枷锁，不如远走高飞，在她喜欢的大海边上定居，在海浪冲刷里慢慢遗忘故去的那些事。

　　老人看了她一会，没对她话里的意思多做询问，只是回身又拿了一串糖葫芦：“既然如此，那爷爷就再多送你一串。”

　　“姑娘，无论你什么时候再想吃，到这里来找爷爷就是了——这世界上总会有人愿意给你买一串糖葫芦，就算没有，我们也可以自己买给自己。”

　　他笑了笑：“回去吧，别着凉了。”

　　于是单薄的女孩转了身，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直到纤瘦的身影被雨幕吞没，直到再也看不见。

　　一场雨，两串糖葫芦，这是贺照晚关于柯城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