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电话

接到聂娇仪的电话的时候，贺照晚正在图书馆。她没什么办法，只能先没有接通，正巧快到午饭时间了，她也就收拾了东西出了图书馆，一路走一路把电话拨了回去。

　　海城大学的夏天很美，她踏在路边石上慢慢地走，林荫筛了些阳光下来，并不是很晒，身边偶有些许骑着单车的学生经过，欢声笑语到处都是。

　　除了她以外。

　　其实没有接通聂娇仪的电话她就已经想到了后果，对方的歇斯底里她一向是知道的。

　　“贺照晚，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现在已经学会不接电话了？”

　　若是放在以前，她也许还会解释一下图书馆内不方便接电话的事，如今她早学聪明了，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不如少费一些口舌。

　　聂娇仪也没有骂太久，毕竟她打来也不是为这件事：“你最近打回家里这么多钱，你在做什么？”

贺照晚“家教，带高中生学习。”

　　“男生女生？”

贺照晚“……男生。”

　　贺照晚干脆利落地把事情告诉她，其后索性将手机拿远了些许，即便这样还是能听到对面近乎呐喊的声音：

　　“贺照晚你有病是不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那么疯，你跑去给男孩子补课算是怎么一回事？他家里有家长看着没有？要是以后传出去你小姑娘家家的名誉还要不要了？”

　　好像停留在二十一世纪以前的思想，远隔千里也无法消弭的控制欲，贺照晚闭了闭眼，脸上没有太大波动，早就习以为常。

　　对面好像喋喋不休地骂了很久，“不要脸”这样的词汇屡见不鲜，她这张脸长得漂亮，于是聂娇仪骂过太多次她长得一脸狐狸精样，将来肯定做不得正经女孩，如今这个狐狸精竟给男学生做起了老师，她心里不知道想到了多少龌龊事。

　　电话那边一阵抢夺声传过来，还能听见男人的骂声：“你管她做什么呢，她就是出去卖，往家里拿钱就不可以了？”

　　然后他就接过了手机：“晚晚，你看你还可不可以再给爸爸拿些钱？你妈妈又买了很多没用的药回来，爸爸实在没钱了呀！”

　　说是请求，其实就是命令。贺照晚知道不转的后果，对面的每一声“晚晚”都令人作呕，一口一个“爸爸”“妈妈”都让她觉得陌生。她不欲与他多说，轻巧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又转了几百块钱过去，还留了一段话：

贺照晚“这是这个月最后的一笔钱，我最近很忙，没有事情不要打电话了。”

　　她收起手机，仍然走在林荫路上，宿舍楼还有很远。海大很大，从图书馆到她们的宿舍楼有超过一公里的距离，大多数学生都买了单车，最次也是二手的，但她在网络上徘徊许久，终究没舍得那点钱，于是大学两年，这往返的两公里她走了无数次。

　　她这样的人，是很难有什么脾气的。

　　今早她赶早八起得很早，上回刚出了血给范丞丞买了礼物，于是今儿纠结了半晌也没去掏几块钱买一份早餐，本想中午到学校最大的食堂点一顿喜欢吃的，如今看看余额倒也不必了。她撇撇嘴，改道去了超市。

买几桶泡面撑过这三天，等范丞丞再发她工资日子便会好过很多。

　　但已是五月了，范丞丞高考在即，高考以后他就再不需要家教了，她想支撑父母的索要，还有自己平日里的生活费，恐怕还要再去多找两份工。

　　期末也快到了，她知道自己的日子要难过许多。

　　就像海大里夏日的好景色，她的同班同学最喜欢的就是拿了相机外出采风，唯有她，在学习之余还要为范丞丞备课，近来更是在互联网上做起美工支撑她的开支。

　　这点微薄的收入总是不够的，她所谓的“父亲”贺长生早年就因为酗酒闹事失了业，这些年无非是靠做些零工和打打牌赢钱，一个月赚到的还不够他一瓶酒钱，聂娇仪虽然正常工作有些收入，但她的精神疾病越发严重，光是医治就已入不敷出，更何况还要养一个拿不到钱就对她动辄打骂的酒鬼。

　　好心的邻居曾经劝贺照晚索性与这对父母断绝关系，她学习好模样又漂亮，别让这样的一对拖油瓶父母耽误了她的前程，可当聂娇仪意识清明哭着抱着她喊晚晚的时候，她便狠不下这个心来。

　　狠不下心便是作茧自缚，夏天的阳光太好了，她抬起手来，于是手心是阳光，却无论如何也攥不住。

　　本该如此。

　　那些美好的事物，本就该离她这样遥远。

　　即便近在眼前，仍远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