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温旭饶有兴致观赏了一番江枫眠的狼狈之相，似乎是被江枫眠口中的措辞所吸引。他居高临下地俯视那所谓的宗主，一身明紫宗袍破损不堪，眼底平平静静。

执剑的他恍若征战数千，于无尽血海厮杀的战神，神岂会计较区区低下者的蚍蜉撼树，不过只是一些废话罢了，徒增他人笑料。

手底下的人醒目，机灵地拖起死狗一般的魏无羡，魏无羡遍身伤残，断臂更是止不住的污血一盏盏打落莲瓣，辨不清到底是他的头绳红还是温家家袍红。昔日辉煌的江家大弟子已然不存风流，丧家之犬的魏无羡全身上下唯有一张嘴最为硬气。

“温贼！”

魏无羡至今道不明想不通，一朝之间怎会如此变幻多端。事已至此，他不能也不会低头服软，他无路可退。

人活一世，便是为自己争一口心气，与其卑躬屈膝，尽显奴颜之相，那还不如坐实温旭强行加持的罪名，显现不亢不卑。

“是我曾经的言语不错，那又如何！温卯不过是以灭他人门派，兴自身家族之威的卑鄙小人而已，这便成了温家灭他人门派的大旗，敢于明目张胆欺辱他人、如此张狂行事的缘由。我不服，我魏无羡偏不低头。我不说，岐山温氏会退让不成！除去江家，金家、聂家、蓝家遭殃指日可待。”

说罢，一嘴血沫喷溅于温旭身前，温旭反将一军，随便一把剑气劈开了血沫，魏无羡躲不开那一道直面劈来的剑气，于是右侧眼睛不再明亮。

桃花玉面公子不复，唯有面容可怖。

“大胆！”

温旭的几个手下差点被魏无羡的举止给吓倒了，只能说真不愧是奴仆之子，尊卑之分是一点不通。

既是奴仆之子，若无主家仁爱，那生生世世便是奴仆。今日当真是活久见了，头一回见到不为主家卑躬屈膝而是不断为主家惹祸的奴仆。

而且道上也从未有过江家磋磨魏无羡的传言，反倒是以大弟子居位，江家首席大弟子之位——这哪里是一个轻贱之徒，蒲柳之仆可够得上！江枫眠却偏偏跟瞎了心眼一般，大大方方送了出去。

倒是养出一个不知所谓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就……十分的难以言喻。

对于已是江家大弟子的魏无羡而言，这个身份不过轻而易举，他甚至会苦恼于此等身份所带来的约束。

他人穷其一生，乃至耗尽几代人都难以接近的地位，凭什么是魏无羡死个爹娘就能得到，实在不能不让人心生嫉恨。魏无羡的爹娘更不是什么稀罕人物，一个江家家生子，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散人。既没为江家打下汗马功劳，又没为江家鞠躬尽瘁，魏无羡凭何担任江家的大弟子之位！

倘若死个爹娘或是死个亲近人便可得大家族的青睐，而且还是宗主的大弟子之位。想必他们的爹娘会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赴死，不为别的，就为搏一搏这泼天的富贵。

几个手下不约而同重合了思绪，那就是魏无羡身在福中不知福，罪有应得，罪该万死。

于此，怀着说不明的嫉恨羡慕及隐约的恨铁不成钢，温旭的手下死死掐住魏无羡的颈脖，魏无羡只觉一阵阵的晕厥漫及至脚心底，很快脸色憋得青紫。

“阿羡！”江枫眠望在眼里，痛在心里。

奈何如今的他，如今的江家庇护不住魏无羡，虽是弟子之称，那也难掩江枫眠将魏无羡当作亲子看待的事实。他只恨太早同虞紫鸢和离，轻易放江澄离去，不然凭借与眉山虞氏的姻亲，何惧保不了魏无羡。

至于江厌离，已经是被江枫眠抛诸于脑后，故人之子他尚不能保住，更别说一个毫无长进的女儿。

联姻，那也得是有命方能实施的手段。

“江家的弟子果然是硬骨头，尤其是嘴这一块，所出的言语令人大开眼界，我竟不知原来温家怎么招人恨？不过，温家行事自有定数，不劳余下杂碎冗言。”

一张破嘴，上下一碰，温家的辉煌淹没，成了魏无羡扬名的踏脚石。好一张伶牙俐齿，好一张油嘴滑舌的嘴脸，妥妥一幅大义凛然的腔调，那便毁了作冒犯温家的佐料好了。

所谓人言可畏，万万不可再有魏无羡这样奸诈小人搬弄是非！

魏无羡在一片黑影中突然窥现一丝银光，他乏力睁开左眼，只见温旭提着随便刺来。

大抵是仙剑有灵，随便生智，温旭勉力执起随便。可惜魏无羡未能与随便做到真正的剑人合一，温旭靠着强大的修为便压下了随便携带的阻力。

愈是挨近魏无羡，随便的锋芒愈是锐利，魏无羡不可置信，可随便已是捅穿了他的颈喉，往日的巧舌如簧不再。

而他的随便再无仙剑的灵泽，他的剑道随之而散。

温旭上下打量着江家的惨状，他比温晁要清醒得多，江家怕是收服不了了，那就灭门，斩草除根。

“来人，一个不留，杀！”

魏无羡最后的焚言只猜对了温家一半的打算，除了灭云梦江氏，今日还要再打压姑苏蓝氏一番。

随着温旭一声令下，江家众人像极了等待屠宰的羔羊，弱小而无力。温家的修士正值下手，一股澎拜汹涌的灵力阻挡了他们的屠杀。

“祖父！求求，不！不！！！”

“不……”

江梦云无言哽咽，他焉能不知这是祖父的灵力，他自小便养在祖父左右。爹爹为江家而亡，娘亲听闻爹爹身陨的讯息抵不住哀恸，早产生下他后便撒手人亡，随爹爹而去。

祖父便是他唯一的至亲，莲花坞便是他唯一的家。

身边的师叔竭力制住江梦云上前，江家众人不忍，纷纷落泪，然后一袭灵力罩住了江家众人。

大长老腕间的九阴莲珠玉串空寂地落在了江梦云的掌心，碧玺通蓝的珠子与满掌的凝血，刺目灼眼。

江梦云已无泪可落。

大长老忆昔，然则祸患早早冒出苗头，只是无人上心。

“魏无羡早晚给云梦惹出大乱子。”虞夫人的告诫如雷贯耳，原是虞夫人和江枫眠争执的一时气话，没预想便一语成真，有朝一日会应验。

大乱子，大乱子，何为大乱子？

竟是这般无力回天。

哪是什么大乱子，分明是阎王索命，三更不留冤魂，五更不留清白。江家大长老面容煞白，半截心气躺在棺材里，黄泉渭水汤汤其裳。

时也，命也。

宜是云梦江氏命中注定有一劫，江家大长老委顿阖上双眼，眼前血红的莲池扰进一丛朦雾中。

“子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可晓得是何意？”

“回师傅，子清愚钝。”

“不急……”

识海尘封的回溯渐渐模糊，他的脑中余一句：云梦江氏在于守护莲花坞，守卫莲花坞黎民百姓方是云梦始建初衷，侠之大道也。

江家大长老识海里的谆谆善言随之褪成暗红，他缓缓再次支起钝锈的仙剑，微弱而又纯粹的灵力萦绕着这具即将腐败溃散的肉身。 

不管怎样，这场荒谬之戏是该由江家人亲手了结。 

我本逍遥而来，自独身而归。

原是昏昏沉沉的几位江家长老骤然惊觉，奈何一股灵压磐石稳沉般道明了一切。

几滴浊泪顺着血腥气脉重重地砸下。

若是江家惜存，他将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