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郁金，一雪青，二者互不相让，抵剑交缠。金家讲究天潢贵胄，因而横纵霸道。

江家追求灵巧飘然，但在江澄的手上不足一二，反之招招蕴含不似这个年龄该有的狠辣凌冽，杏眸一横，雷霆一击游然迸发。

两道气势磅礴的剑势在湿闷的喘息里砸出滔天的气浪，金子轩不由得后退几步，而江澄丝毫未动。胜负已分，点到为止。江澄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清楚他只不过是比金子轩占了先天的便宜，若是输了，那才叫笑话。

以前的江澄无时无刻不都在争，现如今倒是机缘巧合争上一口气，赢了金子轩一把，江澄缓缓吐出压在胸口的郁气，不得不说这不为一个发泄郁气的好主意，而榜三也名不虚传。

金子轩窥见那一抹轻盈的勾勒，同样如释重负地勾起俊逸的一笑。江澄应该像如今一般欢喜，而不是为了某些事绊住了脚，骄傲地行走世间。老一辈的评论他是做不到事与愿违，但求独善其身，不被禁锢。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金子轩一边收剑，一边不着声色地赞扬，他是骄傲，但是对于看得上的人，他还是实打实的夸赞。

江澄对于金子轩的话略有些漫不经心，好的坏的他都听过，实在起不了什么波澜。虚名于他，浮云般的存在。

而金子轩却是悸动，不骄不躁，完全没有了人气的模样，他迟早会打破这一面泥塑的雕像。

休沐，恰好是蓝老先生参与清河聂氏清谈会，这几日都不必上学。进学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各家弟子也趁机下山补给一些吃食，好好玩乐一番。说实在的，来蓝氏听学，别的没有，光是减膘有够他们受的，天天青菜萝卜的，嘴上都清淡不少。

机灵的早早下山了，毕竟不是每回都有运气遇到蓝老先生去清谈会。

凉棚底下，把恍恍惚惚的残光招了过来，江澄单手撑着下颌，圆圆的杏眸半眯着一望无际，浮现斑斑点点的船只，零零碎碎倒是比活泼乱动的青鱼还要分散。

他原不想下来，只是金子轩硬是将他从藏书阁给扯了出来，鼻尖抵着馥郁的白牡丹香，转眼便被三言两语劝服。

那厮翘着尾音，“江澄，前些日子我陪你练剑，那么这次你陪我下山。”金子轩是有够厚脸皮的。

江澄是个不爱欠人情的，而且最近的魏无羡又被罚在藏书阁抄书，还有个蓝忘机监督着，他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应了金子轩的邀约。

今日的金子轩倒是清清爽爽，没穿金光灿灿的家袍，简单套了一件白茶的圆领袍，显得额外清雅俊逸。

一只手揽过江澄的腰身，稍微高大一些的阴影遮住了被光照到的部分，江澄仍是半眯着杏眸，周身懒得动弹。

“江澄，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呀！”酥酥麻麻的声响地低沉压在江澄耳边，江澄推了一把，没推开。

有无偿的肉垫，干嘛拒绝，也不枉这些日子金子轩抱着他入眠。说起来奇奇怪怪，床是修了，但又塌了。加之，实在是没有空位，只好委屈金子轩和江澄同一张床了。江澄知道金子轩并非断袖，自然是无所谓，而金子轩也是同意。

两人因同床的缘故进而比上一世还要熟稔，江澄也不知道金子轩哪来的癖好，时常热衷于抱抱蹭蹭，也爱和他调笑。兴许是钱多得没地方花，淘了不少精巧的小玩意，然后到手没两天就送予他把玩。

“能被你看上，算是这些东西的荣幸。”金子轩捻一起一块金玉糕，喂给江澄。

“来，尝尝看。阿娘送来的。”金家一向奢靡，而蓝家一如既往的清苦，金家怎么可能让自家的嫡亲少主受委屈，自然是通过一定的术法传送金子轩所需要的一切。

金子轩不爱吃甜食，但是他喜爱看江澄吃。江澄吃东西的时候才活灵活现，腮帮子一鼓一鼓，甚是有趣味。

起初，江澄是拒绝的。

但金夫人是虞紫鸢的手帕交，江澄并不想拂金夫人的好意便张嘴吃了，况且都是好吃的。江澄在金子轩的投喂下，可劲长了二两的肉，脸颊粉粉嫩嫩，竟然还比莲花坞的气色好上一二。

见江澄吃的香甜，金子轩亦是自鸣得意‘还说不喜欢，这不是挺喜欢的嘛’，就这样江澄和金子轩的关系便融洽起来。

因而，江澄不似在其他人面前一般，他在金子轩面前放松了许多。

“你拉我下山就是来这里看船的？”江澄轻轻撇开金子轩放在他腰上的手，两个男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江澄对身外之物没多大的追求，他还是想回蓝家的藏书阁，蓝家的藏书众多，对江澄而言不失一个提高自身水平的好途径。

但是这一次的金子轩反而得寸进尺，手腕一翻，一把扣住江澄，竟然将江澄从板凳上捞起来，狠狠地将江澄揉进怀里。

江澄被挤得鼻头都泛起了红润，迷瞪瞪的杏眸更是激起一波水光。看得金子轩下意识揽紧了几分力量。

“金子轩！”江澄生平最讨厌有人将他当作姑娘来看待，如今金子轩如此当街作为，跟调戏姑娘有甚区别？！江澄只是懊悔轻信金子轩的话。

江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干脆直接抵上金子轩的额头，两人脑袋顿时撞在了一块，江澄趁机翻过金子轩抱着他的手，与金子轩隔的远远的。

见江澄跑开的金子轩立马上前扯住了他，“江澄，别气，别气。”

江澄懒得理他，杏眸瞥了金子轩一眼，直直往山上走。“江澄，小祖宗，你别气嘛～”金子轩扯住了江澄的衣角，他忐忑慌张地抓住的样子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金凌，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到底放不下一切。

金子轩见江澄软下了半分，赶紧“伏低做小”地哄江澄：“是我不对，我错了。江少主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

“我哪敢和金少主耍脾气呀！”江澄阴阳怪气刺了金子轩一句，还是气哄哄，语气硬邦邦的。金子轩连忙追上那一抹醉人的身影，哄不好江澄，他可别想住在一起了。

两人一路上一个懒得理会，一个着急哄人，拉拉扯扯的样子貌似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小道侣。

一旁卖瓜果的大娘和卖馄饨的小摊主坐在小板凳上瞅着是津津有味：“那小公子俊是真俊啊，就是不懂得哄人家欢心。”

“嘿嘿，鱼阿婶，你不懂。这才叫感情好嘛，不是感情好，脾气都不会发。”

“泼皮小子，还用得着你教,老娘都有小孙孙了，你自己还没娶媳妇呢。”

“这不是瞧着那两位不开窍，我着急嘛，那么好看的人一起简直登对。”

“信婶娘的话不，这两位最后必成好事。”

“真的？”

“婶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还不信呢，哼！等着瞧。”

金子轩跟在江澄后头，听到了后面的话语，沉默闭上嘴。他的耳骨滚烫得发热，耳尖络得绯红。胡说八道些什么，成什么好事？他和江澄清清白白的，会有什么好事。

肯定是江澄太好看了，才把江澄认成女儿家了，才把他们两个认成一对。他抿抿唇，然而并没有做出任何辩驳和否认。

金子轩头脑一热，差点撞上了江澄，他扭身拐弯才险险避过。

“江澄，怎么了？”

江澄没吭声搭理金子轩，他聚精会神用三毒拨开暗处的萱草，“呜~呜”一只浑身沾满泥巴星点子，隐隐约约恰似奶狗模样的小不点畏畏缩缩窝在萱草里，豆大的眼睛紧紧扣着江澄和金子轩，明明很是害怕却是颤颤巍巍抖着夹紧的尾巴细细嚎叫，眼见气息越来越弱。

江澄慢慢轻声叫唤那只小不点，那是金子轩从来没有触及的面目，他感觉无比新鲜，又有一点心酸。

金子轩眼望江澄熟练地抱起那只小不点，小不点巴在江澄的手心上翻滚，江澄也不顾小不点脏兮兮的，直接抱在怀里。

额，那只小不点的泥巴都蹭在江澄干净的衣袍上了。金子轩突然领悟到了江澄喜欢什么了。

“卖包子了，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咯！”金子轩趁江澄安抚小不点的时机，掏钱买来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金子轩丢下几两银子，小贩使劲叫唤金子轩。“这位公子，钱还没找呢！”

“不用找了。”

江澄眼前凭空出现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他看向金子轩，金子轩只是偏过头道：“刚刚多买了两个，我吃不下了才给的。”江澄哪里不知道这是金子轩的推辞之言，接过油纸，吹凉，掐着指尖撕开外表的面皮，露出里层的肉沫。

怀里的小不点也是个机灵的，闻着肉味，拼命蹭着短短的小身板往肉的方向挨，江澄将手里的肉包子凑近小不点。

小不点狼吞虎咽，张口就吞，小脑袋一挪一低，两只瘦瘦的爪子扒拉着油纸。

别看这小不点小小只，却是把两个大肉包子舔得干干净净，这小东西好像懂得什么，拿豆大的眼睛可怜兮兮瞅着江澄。

江澄撸着小不点的头，背脊上的短毛，毛茸茸的触及是粗糙扎手的摸感，并没有他之前养的灵犬那般顺滑，但是对他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愉悦。

江澄撸狗撸得沉迷，他怀里的小不点也是给面子地舒舒服服眯起眼睛，头低低的，乖乖蹭着江澄的指骨，显然是被江澄的技术给折服了。

金子轩望着一人一犬的互动，真真是世上最有烟火气息的画面。他觉得江澄真是容易满足的人，不过一只幼犬。但是转念一想，他瞬间就不敢往别处猜测，他怕……

……小不点软趴趴蜷缩在柳篮子里，江澄点点小不点的狗头，尾巴摇摇、撅嘴磨磨牙。江晚吟喜欢的不多，恰好犬类尚能勾动一二心弦。

金子轩见江澄实在喜欢便主动开口：“这幼犬应该是不足一年，就当本少主日行一善，带这个小家伙回去了。”

“你养？”江澄诧异看向金子轩，在他的印象中，金子轩应当不喜欢养狗来着。

他原先打算寄养在某个掌柜，等听学结束后再来的。而金子轩被这一个质疑莫名气得脸红，难不成他会丢掉？

“肯定是我养呀！吃了我的包子那就是我的狗了。”况且，有你在。金子轩差一点把后半句话爆出。

“好。”

因为江澄要托着柳篮子，金子轩说怕受颠簸，所以两人是同御着岁华回来的。刚好两人回来时，是蓝家禁止夜游的卡点。

只是刚一落下，清冷的白衣弟子骤然出现，“云深不知处，不可夜游。”

金子轩连岁华都未召回，自己便挡住了江澄大半的身躯，隐隐略出绀紫的穗尾。

“蓝二公子，我与江澄并非是夜游，而是刚从山下回来。”蓝忘机不为所动，固执道：”云深不知处，不可夜游。家规各三遍，后日交。”金子轩向来骄傲，哪怕不看僧面看佛面，几乎没有人不给他面子。面对古板固执的蓝忘机，他也是无可奈何，真的要罚抄又酸又臭还长的家规？

尽管很气，但是如今的江澄今非昔比，只想好好安顿柳篮睡得香喷喷的幼犬，他对于这个结果熟视无睹。金子轩堵着一口郁气，念着天色已晚，他不好与蓝忘机多纠缠。

暖暖柔和的烛光烘暖了小不点粗粗的短毛，江澄只是拿了微微湿润的汗巾擦拭小不点的四肢，金子轩暗暗心酸，真真是的人比不过狗呀！

这才不到多久，江澄就被迷的不行不行的。这只奶狗，矮，皮毛粗糙，还弱小，哪好呢？

次日，金子轩趁下学的空隙赶紧抄六遍的家规。真是憋屈，但是他也不忍心江澄被罚抄，索性左右手开弓，自己全上好了。

金子轩头都不抬，挥墨撒下笔走龙蛇，力透纸背，而江澄的腿上趴着一只酣睡的小奶狗，他正半倚着细细斟读阵法图，这阵法图实属妙哉！多方变化，万变不离其宗，适用于各种大大小小的场合。

正值下学时机，一个惦记着早早抄完家规，一个惦记着小奶狗。

两人迅速收完笔墨纸砚，余光却是瞧见蓝曦臣略带愁丝，原是彩衣镇有水祟出没，危害百姓。

蓝曦臣商量着和蓝忘机一起前去除祟，姑苏双璧非浪得虚名，自然不怕此等邪物。

而魏无羡主动请缨：“泽芜君，蓝二公子，我们云梦人善水，兴许能帮上忙，要不要一起去？”

魏无羡现如今还是云梦江氏的首徒，说话的分量比普通弟子的重，江澄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截住魏无羡撒出去的话语。金子轩悄悄皱眉，啧！魏无羡可真是个麻烦。

蓝曦臣看了一眼蓝忘机，然后道：“既然如此，涣就多谢魏公子了。”

“泽芜君，金家可否一并参与？”秉承着人多力量大的原则，蓝曦臣如沐春风笑着同意了。

江澄有些忧心，“我俩都离开了，萱萱谁照顾啊？”

“这，这还没想到。”金子轩讪讪，一时哑言。江澄和金子轩本来就是前后桌的位置，扭身便能触及，两人的脑袋亲亲密密凑在一块。

“快想！该不会除水祟都要带着萱萱。它还那么小，怎么可能受这样的苦。”

“金兄，江兄，你们在聊什么好玩的呢？”聂怀桑摇着扇子开开心心蹭过来，金子轩和江澄同时转向聂怀桑，聂怀桑被盯着毛骨悚然，“金兄，江兄，何故这种表情？”

“怀桑，有一件事需要你出手相助。”江澄悠悠道出。

“没问题，江兄，我肯定会照顾萱萱的。”聂怀桑一听还以为是什么难事，没料到是照顾幼犬此等小事。他有自知之明，反正这次除水祟怎么都不会有他份，金兄和江兄借了好多回笔记予他，这次刚好投桃报李。

“多谢怀桑啦！”江澄放下悬着的心，金子轩则是更讲究实际，直接送了一幅花鸟图给聂怀桑。

聂怀桑星星都快要从眼底里冒出来了，“这多不好意思啊！只不过是区区小忙，何足挂齿。”话虽如此，聂怀桑却是快扑上去的样子逗笑了金子轩。

“没事，你拿着。”

‘金兄大手笔啊！还有这等好事，多多益善呀！’聂怀桑今天直面认识到了金家的富可敌国，手里的扇子激动得差点握不紧，看向金子轩宛如一座金疙瘩。

“好的，金兄，你和江兄好好相处。”聂怀桑欣然地小心翼翼卷起那一幅花鸟图，然后放进乾坤囊。

“对了，金兄，这是我的珍藏，于你而言，肯定派得上用处。”

聂怀桑鬼鬼祟祟地隐蔽递给金子轩一册子，嗯，描金粉红的花皮小册。金子轩挑了一下眉，对他有用？

“金兄，要是你和江兄更好时，再打开也不迟。”聂怀桑最后离开的时候，意味深长。

彩蛋：金子轩见江澄欣喜得杏眸眯起半月，心里升腾起疑惑，真的有那么好摸吗?想着想着，自己伸手轻轻抚摸小不点的头。可能是和江澄以后一起养的缘故，他觉着还别说，挺好玩的。有他在，这只奶狗想瘦都难，以后必定是一只矫健可爱的灵犬。（私设灵犬可培养）

“江澄，你打算起什么名？”金子轩似乎察觉江澄瞥了他两眼。

“萱萱。”

“轩？宣？哪个啊？”金子轩看向江澄。

“在萱草丛捡到的，萱草的萱。”江澄回了金子轩一眼，下颌微微抬高。

金子轩没想到江澄倒是个记仇的性子，真真是小祖宗的脾气，算了算了，反正天底下唯有他受得住江澄的小性子。他巴不得多宠宠江澄，本来他就比江澄大，不由自主多对对江澄好。

“萱萱，萱萱……”江澄低低呢喃怀里的小不点，恰似道侣间的亲昵，总给金子轩错觉是在叫他，耳垂不争气地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