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好好休息倒是真的,但我每次不敲门走进病房都能抓到他把笔记本藏到被子下面,像个被抓住偷玩手机的初中生。
我简直要被他逗笑,放了保温桶到床头柜上去没收他的办公用品:“先吃饭。”
他还敢跟我谈条件:“先亲一口。”
纪安低着头喝汤,给我看一个毛茸茸的发旋。
我内心不知道从哪里激荡出来的一股母爱:“姐姐养你吧。”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是我在给你发工资。”
他确实赚很多。
我以前还很经常地幻想过纪安穿白大褂做实验的样子,没想到重逢遇到的会是这样的他。当然没什么不好的,但总有点违和。
我想的走了神,嘴巴就比脑子快:“我记得你不是学了理论物理吗?”
病房里沉默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他没说话。
“没事,”我赶紧找补,“就随便一说。”
“转专业了。”他充耳不闻,“我爸不同意。后面读了Economics,现在就在做trade。”
我啊了一声。
“其实他一直是不同意的,”他有点自嘲的一笑,“所以高三准备申请材料之类都是我背着他们自己弄的,那个时候也吵的很厉害,很累,会想要不就算了。不过当时觉得有你在支持我。”
没有别的声音,只有纪安的话像尾巴上系了石头,一字一句往下坠。
“只要有你在支持我就好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你不知道。”
我有点不敢再看他,因为纪安哭了。
他好像没有在我面前哭过,在我印象里。
我认识纪安的时候他十七岁,就像全天下的任何一个高中生一样,要补课要写作业要翘课约会。但从来没像青春期的小屁孩一样随便发过脾气,甚至好像没有由着自己的想法做过事。他很冷静,优秀,擅长站在所有人身前。
我那个时候觉得这样的纪安很成熟很清醒,有着超出年龄段的性感。
现在觉得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酸涩伴随疼痛一起翻涌上来。
如果二十三岁的纪安还能来得及代替十七岁的他自己哭一次就好了,我这样想。
我确实想跟他认真梳理一次陈年旧事,但并不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纪安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一切如常。
“很好喝,”他把食盒叠回保温桶里,发出咔哒一声响。我还是没有直视他,略微低了一点头,再次发现纪安的指甲盖非常漂亮,“谢谢。”
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抱着笔记本在旁边小沙发上调低了音量跟同事说事情,纪安戴了耳机,好像也在忙。
“今晚我住这吧。”把笔记本从膝盖上拿起来的时候我说,纪安没看我,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他烧到39度,烫到眼睛里都像含了水。马上输液,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我关了灯,只有门上小小的探视窗放进来一点点光线,隐隐约约看得见透明的退烧药进入他的身体。
我说睡一会儿吧,纪安没回答,也没闭眼。
我没强求,去问护士台要了个给小朋友的退烧贴,撕开了拍在纪安额头上:“你好可爱。”
他在很慢地眨眼睛,像个刚睡醒的懵懵小男孩。
我问他要不要喝水,得到答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