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车祸（三）

　　“然后我们就跑了。”马嘉祺把脸埋在黑色的发下，盯着自己脚下的白瓷砖。

　　当然，他没有全部说完，比如一些细节。

　　他把现实改了一改。拉过丁程鑫的手腕把他带到自己怀里，就着他的手吃章鱼小丸子，被他自作主张地改成他跟丁程鑫在等章鱼小丸子时，丁程鑫不小心扭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马嘉祺下意识拉了一下，却被带着一起摔了。

　　这个时候小丸子也弄好了，丁程鑫脸皮薄，摔倒什么的嫌丢脸，付过钱后就拉着马嘉祺一起跑了。

　　他改得很自然，两人都没有起疑，况且这也不是最主要的。

　　“然后呢？”刘耀文问。

　　马嘉祺长舒一口气，“我们跑了一会才停下来，靠着路灯把手里的东西吃完了，那没有垃圾桶，垃圾桶离那还是有段距离的，我过去扔个垃圾而已…”

　　“再一回头，就听见了一声急促的鸣笛和一声闷闷的碰撞…”马嘉祺用手捂着脸，呼吸都好像困难起来。

　　“我找不到他了…我回头的时候没看到他……”

　　马嘉祺的声音在颤抖，不对，他整个人都在轻微抖动，好像还沉浸在当时后涌上来的恐惧中。

　　“我走过去…不对，我跑过去，跑过去一看，他整个人都侧倒在血泊里…他的血，从头上流下来，流进马路，洇在路面上…”

　　“他怀里…还有一个小孩子…”说到这，他才像终于控制不住似的，声音已经哽咽到说不出来话。

　　晶莹的眼泪从手指缝里淌出来，濡湿了他的手，一滴一滴，像算盘起起落落的声音，打在医院的白色地板砖上，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闪着亮色的光。

　　“救护车上…他，他好像做梦了…”马嘉祺现在话都说不连贯了，一声一声的哽咽与压抑，在他的声音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严浩翔和刘耀文在一旁看着，却没有一个人安慰马嘉祺。

　　他们都非常明白，现在最好的安慰在抢救室里头，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倾听。

　　马嘉祺的声音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他说…他说，马嘉祺我好疼…我好疼…好疼，他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第二次了…他这是第二次进医院了，是我没保护好他…他，他一个Omega，万一伤到腺体该怎么办…”

　　其实马嘉祺都想好了，如果丁程鑫腺体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害，就算失去了信息素，失去了他们生理上的吸引，马嘉祺也要娶他。

　　马嘉祺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告诉他他练了首新的曲子，想弹给他听，只弹给他一个人听。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月考过后给他的答案，对了好多，他的月考成绩一定会很不错的。

　　等丁程鑫醒过来，他一定要亲口把这些告诉他。

　　可…马嘉祺害怕去想，害怕去想另一种可能。

　　当时的场景又浮现在马嘉祺脑海里，昏黄的路灯，飞虫在灯下狂欢，聚集的人群，嘈杂的环境，议论的声音，一瞬间都涌上马嘉祺的眼和耳。

　　他每往前走上一步，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鲜红的血在丁程鑫身下汇成了一个血坑，熟悉的洋甘菊味充斥在他身边，但是混入了血腥味，都快要淹过洋甘菊的味道了。

　　马嘉祺能感觉到，洋甘菊的味道在变淡，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身边慢慢消散。

　　救护车应该快来了吧，这是马嘉祺跪在血泊里第无数次在心里呼救，快点来啊，求你快点来吧!你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马嘉祺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以后的任何时候，他都没有再像那天一样无助和绝望。

　　那天他跪在洋甘菊和血腥味浑杂在一起的粘稠里，耳边是呼啸的风和嘈杂的喧闹，膝盖抵着的是发热的柏油路，但很快就变得冰凉，他的裤子被血浸湿，凌乱的灯光偶尔会晃到他的眼。

　　好绝望。

　　没人来救他。

　　医院里，马嘉祺突然感觉到有两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个掌心温热，一个指尖微凉。

　　他听到了两个声音。

　　一个低音如钟鼓，撞击医院四壁然后回荡在他耳边。

　　“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一个烟嗓如琴弦，在声带振动然后使心脏核磁共振。

　　“我们一起等。”

　　马嘉祺忽觉自己不是一个人，他有朋友在身边，有朋友陪着他。

　　跪在血泊里的度秒如年，看着血流不止的绝望，救护车迟迟不来的焦急，在这一刻好像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想，其实被拯救的不止丁程鑫，他跪在马路上时，也是一个等待拯救的人。

　　马嘉祺的声音在手掌的隔绝下，听起来闷闷的，又像是终于把绷紧了的脊背放下来的那种放松。

　　“嗯。”马嘉祺用手把眼泪擦干净，把额前遮眼睛的头发撩了上去，才抬头重新盯着那间抢救室，跟他们来之前一模一样，只是眼角有些泛红，睫毛也有点湿。

　　刘耀文都要惊讶于马嘉祺的情绪控制，哭这么一会就好了？

　　可是他很快就理解了一点，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现在坐在那的是他刘耀文，而抢救中的人是严浩翔…

　　刘耀文忍不住视线往严浩翔那边移了一下。

　　他想，如果是严浩翔，他也不愿意在抢救室前哭，不愿意把脆弱与软弱展现在任何人面前，就算哭，他也一定不会哭太久，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抢救室里的那一个人:他很强大，所以你得快点醒过来，然后看到我的强大。

　　这么一想，刘耀文喉咙苦涩地滚了几下，他看向马嘉祺的视线都忍不住带上了关心与敬佩。

　　关心他的情绪，同样也敬佩他的情绪，敬佩他对丁程鑫的情感。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刚成年的高中生。

　　“谢谢。”马嘉祺的鼻音有点重，是刚才一边哭一边压抑着的结果，但他的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抢救室的红灯。

　　刘耀文和严浩翔对视了一下，握着马嘉祺肩膀的那只手都不约而同地重了一下。

　　“没事，我们是朋友。”刘耀文抬头时与严浩翔视线相撞了一下，他知道严浩翔也想这么说，但是因为不太熟的原因说不太出来。

　　既然刘耀文这么说了，严浩翔也就不打算说了。

　　马嘉祺轻轻地嗯了一声。

　　—

　　不知道马嘉祺这是第几次看手表了，其实他看得很克制，但刘耀文能感受到他的焦急在一次一次看时间中变得更盛。

　　看过时间再抬头，马嘉祺一直盯着的红灯突然灭了。

　　他几乎是在灯灭的那一瞬间起身的。

　　三个人迅速涌到抢救室门外。

　　“医生医生，怎么样？他没事吧？抢救成功没？抢救成功了吧？”马嘉祺的一连串问题医生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医生摘下口罩，冲他们严肃地说:“抢救回来了，但是脑部失血过多，神经系统也受到损伤，腺体因为在血水里泡着，以后的信息素或多或少都会带点血腥味，而且以后的终身标记也无法洗掉，病人可能醒过来的时间会久一点，当然，也不排除病人醒不过来的可能性，而且就算醒过来了，你们也要做好面对一个失忆的他的准备。”

　　医生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把马嘉祺骨髓里的希望浇灭了，只剩下心里那微弱的一点火光。

　　“谢，谢谢医生。”马嘉祺的眼神都显得空洞。

　　医生点点头，像马嘉祺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心里却还是会有点苦涩，更不要提他面前的还是一个少年，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样子，眼角和睫毛还挂着凝固的泪。

　　医生也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慰性地说道:“你得相信你的那位朋友，他会醒过来的。”

　　马嘉祺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字眼:“嗯，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