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嫮元天尊门下徒,二弟子北辰君听旨。”
月华浩荡之下,亭下暗影闪动,阴气隆重,突来漫天的煞气和森冷。
是幽冥之神,天尊座下的大弟子——青婉。
久久候立的帝君掩下发抖,急忙伏身。
“小神拜见师尊,拜见师姐。”
全无半分平日的威风。
来者轻逸楚丽,那阴影凝作神者貌,淡然扫过前者,见其谦恭以往,神情微动。
迂久,她轻笑一声,展开手中的金批。
“吾之座下北辰君听诫:汝德业不修,道心不纯,兽性未除致使为政失序,为师深感痛惜,特赐四十九道净雷鞭以驯尔性,望明心见性,以此为戒。”
“四十九道!”
帝君大惊失色,抬起头,果见自家师姐凝出了本命神锏,就要动手。
那神器因只作惩戒,未施灵力,冷月的照映下已是煞气毕露,寒光瘆人。
“是,四十九道,一道不少。”
神女漠然点头,自袖中掏出一粒丹丸扔向他:“师尊之命不敢违,若不想死就吃了。”
天帝接过那丹,却是苦了脸。
丹是上好的护元丹,就算再重的刑罚下来也恢复得全须全尾,他也不是消受头一次了,可是…
“可准备好了?”
天帝忙塞进嘴里,紧随的幽光劈向后心,密密麻麻的痛楚渗入元神,腥甜溢出口:“师姐…”
那颤着的后背,赫然添了一道血印。
“长痛不如短痛,师姐快些吧。”
帝君牙关紧咬,身后的神者也暂去不忍,凝出神力,数十道问心锏一道道落下来,钝痛渐渐麻木。
淅沥沥的血水蜿蜒淌下地,越积越多。
他快要晕厥,此时护体灵力也起不了作用,还好有灵丹罩住丹元,每道都擦着毁灭的危险而来,每道也终被侥幸逃过。
刑罚毕,那帝君已是化作半兽貌,光洁的真身满是血污,龙脊处几近断折,鳞片翻卷,四十九道毕,只剩下大口喘息的气力了。
那使者收了神锏,就要回去复命。
“师姐,师姐等等!”
衣裙被捉住,低头,那浊污不堪的师弟咳出一口大血,可怜巴巴地祈求着:“可不可以再给一颗丹药,这伤实在太重了,我,我还不想死…”
“你不会死。”
青婉皱皱眉头,凝起灵力打入对方丹元。
眨眼间血渍不见,差点打回原形的帝君收了真身,只是衣衫凌乱,墨发披散,晨间的露水一闪一闪没入入胸腔,苍白的唇瓣不同以往,平添一抹弱态。
青婉转过身,瞳眸的深色无限扩大。
对方见状,赶忙低头:“多谢师姐…”
帝君道着谢,下颌被突兀挑起,因太过仓促,在对上对方眼底的冷意时,恐惧和耻辱还未来得及掩下。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爱做戏,”青婉淡笑道:“分明是恨,却表现出十二分的感激,啧——”
那指尖滑上帝君回粉的唇,狠狠碾磨一遭。
“这么好的相貌,师姐真想日夜幸你…可惜了,你这胆怯的从不上天,下界的时日又总是太快,可惜了。”
她嘴里道着可惜,却愈发肆无忌惮,半俯着身段,攀上帝君的肩,呼吸滑入颈侧,不顾对方的战栗和颤抖,挑开了那外袍的衣带。
待要再剥一层时,蓦地顿住动作。
腰上的坠物被轻松扯开,落入他人掌中。
“什么物什?”
惊奇间旖旎消散,神者拿着那石来回看着:“唔,真是漂亮,甚合你的真身…”
一道水光闪过,温和的神石骤然窜出冰意,熠熠间又有真火迸出,冷热交替,又烫又冰。
“认了主?罢,还是你拿着吧。”
看不出什么名堂,那石被嫌弃地扔回帝君的手里,又恢复融融的温和。
天帝这时早穿戴严整,恭谨又温顺地一稽首。
“烦请与师尊带话,太微知错,师尊所忧日后不会再现,所虑我也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往日教养之恩。”
“正是此理。”
青婉点点头,忽想到一事,凑近他道。
“你如此自觉,吾甚欣慰。只那日勾引青莲使者盗取莲子的事我权当作不知,且替你含混过去,”青婉一甩手中沾血的锏,直指天帝灵台:“可若哪日再犯,就别怪师姐我不留情面了。”
那青莲使者乃是嫮元天尊门下的青莲所化,掌师门的百池青莲,莲子本藏于莲魄,数万年才结出一颗。
他早年便瞧上了那池莲子,那日也是使了些手段,方得了她的眷顾。
冥神脸色微沉。
“那青莲情愿代你受过,百年污泥之苦都受得不声不响,北辰君的魅力,果然不凡。”
天帝干咳一声。
“我对不住她…”
“无情道修成了多情道,师尊要是知道,非得杀了你不可,”青婉摇摇头:“第一重劫都将你弄得如此狼狈模样,我看这天帝之位,你也快做到头了。”
天帝不置可否,低头看看心口,眼梢沉郁。
“小师弟。”
那神者一叹,雾霭沉沉,天帝只觉自己被人紧紧拥住,浑身透不过气来:“你若是愿意,师姐便带你走,和从前一样,我护着你,你做我的小宠,好不好?”
他才不要做什么宠物!
曾经的那些一幕幕又浮现出脑海,那种被圈锁的,无尽的黑暗和疼痛,包裹住自己,要吞噬了他。
不!他才不要回到从前!那畜生不如的日子…他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的!
这般怒着,腰间骤然发烫,迸发出夺目的烈光,天将破晓,阴气消散,困囿着自己的双臂也透明了许多。
“呵,你宁愿身死神灭,也不愿从了我?”
帝君沉默许久,对方似是等得厌倦,气急败坏地推开他。
“哼,那你便去死吧!我与你说,师尊存心护你,那性情暴烈的玄溯天尊可不是吃素的,真到那时,谁也救不得你!”
扑天笼罩的阴气散了去,天光冲散云幕,争先恐后地涌入园内,照清了外头的青天白日。
天帝擦擦汗,为自己泡了壶茶,徐徐饮了半晌,总算抚平了紊乱的气息。
不经意看了一眼某处角落。
“玉儿。”
假山石后,微光犹豫显形,是直觉而来的太子。
“父帝,方才那人是…”
“你是幸而沾了我的气息,才未被她发现。”
天帝挑挑眉,因对方的大胆透露些许不悦:“如此危险行事,下次莫再发生了。”
太子乖顺地点点头,目光落到帝君腰间佩戴的金吾石上。
“孩儿明白了,可上清天怎会有…冥煞之气?”
那夜他循入天帝梦境,梦魇里的“花神”自毁而死,父帝昏厥后,便出现了此神的身影。
那神者亦是一袭青衣,气息森寒诡异,自己因好奇仅瞧了她一眼,便被其阴气所伤,其修为怕也是远在父帝之上。
再联想到今夜她临走时的问话,很难不让他多想。
润玉满腹心事地猜测着,越是深思越是心惊。
“此人是掌管离恨天的冥主,现归于上清天管辖。”
天帝不欲多言,再开口时忽想起一事来:“玉儿,你既可得煞气香灰,想必冥界也是去过的罢?可是,你怎知那幽冥之底的煞气可以克我?”
帝君的视线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先是莫名,而后似是想到什么,一诧,连忙起身禀道:
“孩儿并未有此闻。可也明白万物有极阴必有极阳,天帝处天之端,自然是…而冥界处幽暗之底,煞气香灰更是以幽火灼烧幽灵而得,淬炼不易,且效用不佳,若非太阴之星露加持,一个时辰已是极致了。”
看来与她没什么联系,不然…
“你坐下,”天帝猜忌淡了几分,转而沉声道:“上清天的事不是你个千岁小儿应付得了的,此事你不得插手。”
顿了顿,又低声道:“那金吾石多谢你了。”
许是一夜未眠,又受了重责,天帝生了疲乏。
那金吾石神力未腿,日头之下,帝君周身金光暖融,面色却愈发浅淡,还未触及,便打了个惊吓的激灵。
那四十九道锏,还有一地的神血,他是亲眼所见的。
天帝被那冥神束缚在怀里,奋力挣扎时,他也是都看见了的。
父帝也会死吗?
润玉掩下复杂,心道“不谢”,却不想惊动他,便缄默下来。
……
毗娑牢狱关押过不少罪神,润玉还是夜神时就数次造访此地,夺位失败后更是险些命丧于此,是以此来寻人,也算是熟门熟路。
“觅儿。”
太子依旧一身白衣,像落在凡尘里的白雪,温柔一笑,在这布满压抑的暗牢更显亮色。
“小鱼仙…殿下?你怎么来了?”
深处角落的链子动了动,那抱膝的仙子半眯着眼,蔫哒哒地打了个招呼。
素来灵动的葡萄目里,此时死水一般,无波无澜。
这便是燃尽情丝后的她吗?
润玉收了笑,止不住心下难过,复整理好情绪,自袖中取出一物:“你爹爹的半生修为,莫再丢了。”
原来是先水神半生修为凝作的水刃。
水神接过那水刃,转了转,没怎么犹豫,在脚上的锁链处比划两下。
“这锁链乃是专为束缚仙神的,水刃是不管用的。”
话音刚落,那水刃便砍上锁链,“铮”地一声,果然未动分毫。
润玉默默叹了口气,继续道:“先水神广施恩泽,曾数次救我救我母族,如今我却不能助你,是润玉无能。”
揉了揉少女毛毛糟糟的乱发,润玉越发愧疚,拥了她许久,数月的委屈也扑簌簌随着眼泪滚了下来。
如今身处高位,看着风光无两,却也不过是在助纣为虐和万千指责的夹缝中生存罢了。
世人都羡天帝对他所谓的“宠爱”,可又有谁知道其中的阴暗和如履薄冰呢?
“殿下,你怎么了?”
小鱼仙倌为何哭泣?
且,自己能不能出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水神不明白,把玩水刃把玩得倦了,昏昏沉沉地靠在太子怀里,睡意朦胧间,似乎闻到了香甜的味道。
“你是藏了什么好吃的对不对,”水神骨碌滚出怀,自太子袖里嗅来嗅去:“在哪里?好香啊!”
那漂亮的眼眸生了波澜,润玉看得发痴,待差点被扒开里衣时连忙打住,抬手化出一个精美食盒来。
“差点忘了,这是给你带的,”润玉拭了泪,看着她馋涎的模样又笑出声:“快打开吧,都是你喜欢的零嘴。”
那食盒被迫不及待打开,满满当当皆是精致的小点零嘴,水神兴冲冲地拈起一颗葡萄干,填入了小嘴。
“唔,好吃好吃。”
“还,还有这些…”
什么?
正待品尝点心的水神一呆,良久转头,郁闷地看向了他手里厚厚的经文。
润玉咽了咽口水,少有地紧张起来。
“我,我与父帝禀明,未免再误入歧途,便抽空为你讲解道法,政务繁多,也只能五载一次。”
对上这双纯澈的大眼,润玉总归良心不安,几经挣扎,终于劝服了自己。
“你若想要什么,我也可带给你,长夜漫漫,我,我怕你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