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润玉盘膝而坐，怔忡地看着股掌。
准确来说是来自十二脉流出的五色灵力，掌心纯白的灵力凝作团，包裹其外炫丽的华光倒映在龙鱼族特有的泉水眸子里，像落入静潭的虹彩。
世间仙神精灵，吐纳天地灵气而运化，修炼总脱离不了金木水火土这五行，真龙一族也只是多了些搅弄青天的风雨雷电之能，却从来没有过五行皆修的。
是昨夜的莲子吗？
润玉收了灵力，内视丹元。
丹元小了许多，与以往的水碧幽光大为不同，只有丸药大小，却凝白光亮，灵力只游走一圈，经脉的雷火伤痕便消失了。
他的父帝，又在打算什么呢？
少年舔舔唇，无人处，眼角闪过一簇亮光。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那处被他生生咬破，天帝却并未伤他，是有所顾虑，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父帝的神血，很香。
……
不知自个儿被儿子惦记上了神血，天帝还琢磨着白日察觉的仙子，心下起疑，于是召见了太巳仙人。
天帝一身华丽的常服，锦衣玉冠，手里执着盏薄酒，浅酌一口，是他素来喜爱的桂花酿。
“还记得我那三弟寿辰，仙人替爱女向我讨姻缘吗的那次吗？”
他闺女怎么了？
太巳仙人心下一突，果然对方笑眯眯的，下句便切入，正题:“仙人不知，你家掌珠在璇玑宫，我看她呀，是瞧上了我儿润玉。”
帝君言语暧昧，寻常还以为是亲家相见，太巳仙人却如当头棒喝，霎时清醒。
天帝那儿子可是方反叛被擒，如今局势不明，该明哲保身，他那女儿，怎的又去璇玑宫了？
太巳仙人胡须抖了抖，连忙赔礼道歉:“咳，小女年幼不懂事，扰了殿下清誉，管教不严，是小神的倏忽…”
“太巳。”
天帝笑意减半，未顺着他的意思走下去:“还记得你是何时坐上这神位的吗？”
清净的帝苑泛起了刺骨的冷意，贴着湿漉漉的云衫，风一吹，更是静。
人前圆滑的仙人似有明悟，连忙跪地，心下如何慌乱，却只得老老实实地配合道:“是天元二十万三千四百年。”
太巳乃是天帝潜邸的臣子，一路追随数万年，自他当上天帝后更是封了神位，总领三方天将，论起权位，除了天后母子，天界无出其右。
“如今算来也有八千年了。”
天帝叹了口气，也免了对方的礼。
“我知你忠心，我也从来喜爱你的忠心，可忠心不能当饭吃，当神仙的也要为自己为儿女留着后路，在所难免。”
不看他的失色，天帝一扫疑虑，取了酒盏。
为自己倒了杯，为老友甄了杯:“不说这些，今夜便只饮酒。”
天色已晚，桂香扑鼻，天帝这处自然是最好的美酒，可太巳仙人只觉喉头堵塞，如坐针毡。
对着闷声饮酒却不再追问的帝君，太巳仙人终归是生了心虚。
到底君臣一场，当年战场的同袍之谊，若非十分的信任，又如何能将性命托付对方？而后他登帝位，更是没忘了昔日的追随之情，许了他应有的权势实力，到今日的地位，也是因天帝的提拔恩赏。
“论情谊深厚，莫过于知己。”
帝王酒量向来极好，对着微亮的月色，想从对方的面庞里瞧出什么。
再是知己，也是会变的。
随即自嘲一笑。
“太巳，你从前对我总是直言不讳，如今却变作如此圆滑模样，是我这个君做的不好。”
许是深夜，又许是饮酒，天帝自责的模样倒有些少年气，眼尾桃红，看得老谋深算的臣子一呆。
“我都晓得，这四千年来，我深陷其中，为情所困，寻常的政事多亏有你理着，才没能生乱，回头看，也只靠得住你了。”
“陛下，殿下…”
太巳仙人的眼眶有些酸涩。
他默默哽了哽，看向帝君，偷眼描摹他带笑纹的眼尾，自他鬓角的碎发划过。
即将触碰到那扑朔迷离的衣角时，想了想，又缩了回去。
君还是是君，臣还是是臣。
太巳仙人舒了口气。
都这么多年了，该错过的早错过了，何况，何况他心有所属，即便那人已经仙逝…
天帝也不是那个太子，或许从来就不是，那些英明仁善装了数万年，一登上帝位，便如浮云般荡然无存，渐渐地，露出了他的狰狞面目。
一切都是他获得权势的手段罢了。就连自己，也不过是他稳固帝位的筹码。
他所说的那些情谊，这么多年早能想起，也不会做出任人唯亲，将五方天将皆予火神的事。
太巳出神地看着他。
那人间偶遇的少年与之重合，同在一片月下，不知拨动了谁的心弦。
“陛下不知，他很像当年的你。”
很像，但一个为真，一个为假。
无人知他在说谁。
太巳只是突然想笑，笑自己的眼盲心瞎，竟后知后觉，为这样的主上披肝沥胆了数万年，到最后才发现他的真面目。
他拍拍衣袖起身。
“太微，我的女儿，也喜欢上了你的儿子，陛下你看，命运是何其相似。”
细听，微风里带了些幽怨。
“天命如此，天命如此。”
仙人的叹息里，天帝终于醉倒，这场虎头蛇尾的对话也就此结束，为帝君体贴地捏了云衣，召来仙侍，方匆匆告辞。
……
他怎么能猜不到呢？
天帝挥退要上前的仙侍，嘴角讽刺翘起，抚上披在肩头的云袍时，转为柔软。
连太巳也背叛了他。
天帝心下一片寒凉，摇晃着起身，夜里冷风刮过身体，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可还记得这些微末小节的，也只剩下他了。
脚下很沉，曾被蛊虫寄生的那处有些发闷，一滴冷汗滑落，他歇了几步，按了按心口。
淡金的背影走走停停，落入了身后隐没身形少年的眼里。
桂花的香气。
没了风神的约束，芬芳的气味随意地散进整个宫苑，离天帝居处不远的太子也恰好喜好此酒，循着味道，看到了那人。
“殿下，陛下他——”
太子身后的仙子后一步来，目露隐忧。
是爹的气息…
“他对你爹爹生了猜忌，”润玉蹙眉思索着，旋即苦笑:“若我猜的不错，他初定乱局，需要拉拢人心…而我的婚事，便是最好的办法。”
邝露心下一跳。
“莫非…”
正待分明，邝露余光看到上空，大惊失色:“殿下，你看！”
润玉转过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北辰星忽明忽暗，高天之上，星阵将乱。
“不好！”
太子拜见天帝时，寝宫已是熄了灯火。
“今夜夜观天象，我推算到陛下出了状况，遂来看看。”
门口的两位随侍面面相觑，一番犹豫后入内察看，殿内燃了灯火，那查探的仙侍也匆匆出来，面色紧张。
岐黄仙倌刚到，便见那仙侍小声禀告道:“殿下，陛下脉息微弱，不知是何病症。”
灯火通明处，太子只淡然摆摆手，转首望向这边。
“仙官请。”
……
殿内恢复静寂，依稀能分辨出淡淡的血气。
太子已被斥出了殿，破碎的琉璃器物，滚落一地的夜明珠，都在昭示着帝君的震怒。
被觊觎的震怒。
天帝是怕的，他想起了两次被吞噬的神血，却每次都难以挣脱，今日那逆子的眼神，那样的赤裸裸…
岐黄仙官眉头紧锁，撤去了查探的灵力。
蛊。
是常年寄生的虫蛊造成的损伤，拔蛊又太过决断，是伤了心脉。
榻上的人轻咳一声，胸膛起起伏伏，苍白的唇上还沾着血沫:“莫…莫要让他知晓。”
“陛下放心，臣自当保密。”
岐黄仙官匆匆写着方子，到某处药名时顿了顿。
抬头欲要询问主上，却一怔。
榻上的男子微微侧身，气怒悄然落幕，徒留下淡然的怅惘和苍茫，长睫处的阴影遮遮掩掩，欲盖弥彰。
而两鬓的青丝，这一夜之间，也淡了些许。
千回百转，岐黄仙倌迟疑地再提起笔:“这心脉之伤须得万年火灵芝补足，此物花界独有，陛下看…”
花界？现在还不行。
天帝不慌不忙地擦去污血，喘息初定。
“可有代替？”
“是，丹参易得，但药性不足，长久下去，怕是会留下遗患…”
天帝眉头一舒，未作犹豫。
“那便用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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