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万年的纠缠利用，也该了结了。

天帝再次看着眼下的女人，心下已不似上次的复杂了。

而是单纯的无奈和倦怠。

“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吗？”

金光隐现，高台之上神女素袍翻卷，滚雷之下，惨白的唇上淋了滴泪:“不，不，你怎么会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荼姚喘息未定地按着心口，盯着逼近的来人，转头看到他手中的一团光时，凤目陡然睁大。

那成结的豆光微乎其微，悬空中缓慢蠕动，似乎是感知到熟悉的气息，忽然一缩一伸，无数触角松解开来。

同心蛊…

“所爱同心，结蛊成双，生系所生，死为其死。”

神女瞳孔骤缩，倒映着的那树薄凉也随之扭曲。

“我问过你们族中的长老，此物，你应该也有一份。”

“不会的，不会的，你怎么发现的…”

她大睁着眼连连摇头，肩膀被人大力制住，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

掌风附上心口，眼看着金线要被强行拔出，废天后突然向对方挥出数道火灵，疯了似的挣扎起来:

“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太微，你怎么能知道呢…你怎么不去死，他都死了，你怎么还好好地活着…”

妇人哭着叫着，声嘶力竭，又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粗砺的诅咒宛如啼血，交混着阴郁的风云，霎为可怖。

最后一丝金线随蛊虫湮灭，凤凰徒然发出一声悲鸣，她奋力地拍着擒住自己的手，振翼乱击，终于挣脱了束缚。

废天后捂着空落落的心，素衣散发，因惊惧过度，脱力跌在了地上。

她不过为护佑她的孩儿，为什么，为什么他连这点微末的怜悯也不施舍给他们？

“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救你的孩儿吗？”

天帝慢条斯理地抹去嘴角的血渍，随意靠在一处，不乱雍容。

他向着地上的人温文一笑，浑浊的龙目濯尽尘埃，乌云间隙的光烨在身上，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春风得意的太子。

一个惨遭废弃，一个尊贵依然，同样高贵的出身，却是不同的下场。

“你想要孩儿，我给了你，如今他死了，是你种下的因结了果。”

天帝支撑着站起身，走近一步，无人处，颀长的阴影晃了晃。

透过千百年的光阴，他却怎么也看不明白这位与自己相处了万年的女人。

曾经鸟族最骄傲的公主，传言里至情至性，至刚至烈的凤凰，不过数年便改了心意，呵，现在想来，她的忠贞，忠贞的到底是什么？

忠贞里头，又夹杂了多少贪婪和控制，对自己，又有几分真情实意在？

天帝从来不信，却还是针刺一样地扎到了心。

明明口里说着爱，心里想的却全都是占有，手段一个不落，只想着怎么桎梏和束缚，她于他，因情而起，欲壑难填。

临渊台处，天帝的爱人，先花神遭劫的地方，如今，也是他与凶手，荼姚一刀两断的地方。

他要她，日日悔愧，夜夜惊怕！

雷电交加，倒映着男人冰冷的面目。

天帝一惯温文的嗓音，却念着最冷情薄凉的质问:

“荼姚，你功力失了大半，是传给了谁？水神陨落可是你的指使？弑了水神的琉璃净火，可是与你有关？”

女人越发默然，天帝也有了计较，谈及曾经的亲子，无半分怜悯哀伤，唯有被蒙蔽的恼怒。

“果然是你！荼姚，你可知若非琉璃净火，若非水神身死，旭凤本不会被误杀。他死得冤枉，可也是被你这母亲连累的，咎由自取，当真成了笑话。”

天帝的指责废后浑然不觉，却因某个字眼而崩溃大哭。

“有什么用呢？都死了，他死了，我的孩儿…”

地上的女人只一味呜咽，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

“你的孩儿，在这里。”

妇人惊喜抬头，看见天帝发颤的手中，一枚赤金晕着萧索的光华，是贴身带了万年的寰谛凤翎。

“水神之女情丝燃尽，方寻到了他的一缕形魄，你若有心孕养，还可得些血脉，同心蛊之事，我不欲追究…荼姚，我们之间的夫妻之谊，今日到此为止吧。”

“旭儿！我的旭儿！”

废天后扑上前去，往日追随天帝的凤目不再留恋半分，此时只紧张地夺过那寰谛凤翎，手忙脚乱，却又如珠如宝地捧在手里。

风不曾停歇，那落拓的妇人哭着，又笑着，抚着手中之物，荒凉的凤目里，再无其他。

天帝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被烈焰烫过的地方有些发麻，握也握不住。

权力，就像手里的沙，越怕失去，就攥得越紧，越是更快地流逝。

曾经的天后何其风光，然而到如今地步，也终究不过一场大梦，一场空。

而自己呢，自己只剩下了权力。

“你既舍不下，我便也不强求…在这临渊台好生养着吧，待六界第二只凤凰出世，我依旧封他作火神…然则我不会将帝位拱手送人，无论是谁…”

男人喃喃着，踽踽独行，身后疯疯癫癫的妇人不知听得到，还是听不到，太息化入断续的风里，破碎地卷进临渊台的尘埃里。

“神生漫漫，你我的命，还长着呢。”

天帝阖目复睁目，眼所见，莽荒滋长着生机，雄心勃勃。

他手里的剑，也该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