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奴的净身仪式

一路上是无言而沉默的。

　　露琼绫不敢肯定前面牵着自己的吸血鬼方才就在他们身边，看着那场闹剧发生又如雾散去，竟也认为是转眼瞬间，却什么都不做，只是冷漠地看着。

　　实际上，只有他会这么认为。加丹尔是菲罗拉庄园的老管家，明明在这里待了几百年，可容貌仍然是青年文质彬彬招人喜欢的样子，一双丹凤眼极其勾人魂魄。倘若这时他能看见加丹尔的容貌，他绝对会因为一只吸血鬼的外貌而赞叹。可惜他眼前只有无边际的黑暗，带着未干的泪水，就像是大雾凝在眼前，问他是否能感受到雾起时的悲凉，又会不会相信大雾终将散去。

　　加丹尔有种与生俱来的气势，哪怕看不见也能让人类，让血猎感受到他的强大，用来震慑猎物再好用不过了。好似开口就会有捉摸不透的奥秘，或者是绝对忠诚的宣告，再或者是信徒的宣言，都有可能从他口中流露出来。除此之外存在的言语都成为幻想中的画面，随着雾去星鸣，也随即消失。

　　充盈浓烈花香的巨大房间，能清晰听见脚步回声的螺旋楼梯，不断的引着他走向未知之地。

　　接下来似乎又进入了室外。尽管露琼绫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时不时就有厚大的花瓣拂过脸颊，那瞬间花香也会涌入他的大脑。迷乱又妖冶，摘下黑布就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未名花正绽放着它们的永恒，永不凋谢。然而何时能真正的欣赏它们又成了另一个未知数。

　　他感觉到铁链被人放下，但落在地上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大概是到了地方，露琼绫不再小心翼翼地行走，而是待在原地，等待加丹尔的命令。他希望这个吸血鬼能比性格恶劣的格赫狄好点，最起码要打架也把他的手铐去掉再说。

　　没想到加丹尔顿时一愣，随后用命令的语气向他开口：“向前走，五步。无论如何都要走完，不能在中途停下。否则，后果自负。”

　　随即，露琼绫便向前走。他以为前面是平地，也就没想太多。哪知走过去了才发现前面是一潭浅的湖，一脚踩空也迫不得已跌入水里，小腿好像还被湖底的石子划出了伤口，或许血液已经弥漫开来了。只是幸好并不深，露琼绫勉强站起来后发现水位只到他的大腿根处。他不敢停歇，哪怕头发已经湿透，小腿也有了伤口，可停下来的后果是不可设想的。以及免得再给加丹尔添什么麻烦。好歹他也算是菲罗拉庄园的客人……现在应该说是送给吸血鬼先祖的血奴了，一个中层的血猎变成血奴，要在吸血鬼面前下跪，供他或他们玩弄伺养，多少是很讽刺的事情。

　　露琼绫看不见加丹尔，自然也就没法注意到他在看见湖面上漂起血液的猩红时颤抖的双瞳，死死盯着露琼绫，眼里尽是想要扑上去把他撕裂的欲望。尽管只有年轻的吸血鬼才会不分黑白把所有血液一视同仁，但他作为一个年龄足够年长的吸血鬼，在看见露琼绫的血液的时候竟也会动摇。

　　吸血鬼通常闻得到血液里包含什么，尝也能知道。以及血液是好是坏，是否更加符合他们的口味，他们都一清二楚：普通年轻人的血液是最正常的味道，老年人的血液通常带着腐烂木头的味道，婴儿的血液则经常是有花香的；飞禽走兽的血液充满自然的感觉，生命死去后血液味同嚼蜡，带有病毒的血液泛着极端的苦或者异样的咸；而血猎的血液就是最不同的，仿佛沾染了世界中所有让人流连忘返的味道，好比令人上瘾的蛊，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无所谓了。越是高级的血猎，血液对于吸血鬼的诱惑越强。

　　加丹尔也品尝过许多血猎的血液，他不得不承认的确要比普通人，比飞禽走兽的味道要好上不少。但所有他品尝过的血液，曾见到过的血液，都没有像露琼绫这样过于与众不同的。

　　抛开其他的不说，加丹尔一眼就看出来这只血奴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简直是再好不过了，简直是百年一遇的极品。如此看来他的庄园主先生还是有点儿理智的，这可比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要好多了！带出去给任何的贵族看，他们绝对都会因为他的血液而惊讶，甚至于惊呼出声，然后花大价钱，用大手笔与菲罗拉庄园合作。

　　如若他血猎的身份在一会后被洗去，那他血液的特殊性也有可能会被仪式带走。加丹尔犹豫了，圈养血猎定没有豢养血奴听起来要顺耳，也只有乳臭未干的小子才会认为圈养血猎是能彰显身份的行为，贵族们会把这件事当做是菲罗拉庄园的可笑事。但相比起圈养或豢养，很明显贵族们更喜欢的是足以供给给他们享乐的血液。以此，哪怕躲不过格赫狄的眼睛，加丹尔也决定不再为露琼绫进行净身仪式。只要稍作伪装就好了，不是每一个吸血鬼都和这位吸血鬼先祖一样敏锐。

　　拉回加丹尔思绪的是露琼绫略有些害怕的声音：“先生，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

　　加丹尔看了眼露琼绫头顶巨大的黄铜容器，那里装满了对足以对血猎造成巨大伤害的液体，一旦倾斜下来，露琼绫从头到脚都会变成格赫狄想要的模样。在此之前，加丹尔已然见过从人变成动物的血奴，或者是从男人变为女人。容貌，记忆，身份全都在这容器的液体中改变，恐怕连血液也会变得不同。

　　血奴的血液，以至于正副躯体都是专供于吸血鬼的，普通人变成血奴就能拥有血猎一样的价值。而血猎变成血奴，可想而知是怎样的诱惑。菲罗拉庄园也曾有过不少血猎变为的血奴，然而那些从骨子里就令人恶心的血猎即使变为血奴也完全无法让格赫狄满意。那不是倔强，更不是激流勇进的反抗，只是一种本性难移，根本无法让格赫狄有驯服猛兽的快感。对他来说，让这些血猎乖乖听话的过程更像是如何打焉一只嚣张跋扈的狗。现如今这个被送过来的血奴尽管身份是血猎，性格却与他们捕猎的血猎截然不同，只怕是唯有他血液的特殊能让格赫狄不至于立马失去兴致了。况且他长得也还算不错，大概与格赫狄想要的容貌相差无几。加丹尔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随即用哨声招来一群蝙蝠，开始了计划。

　　“不论发生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等到我为你宣布一切结束时，再向我开口。”

　　“我明白了。”他心中涌上一阵不详。

　　加丹尔呼唤蝙蝠群在露琼绫身边扬起水花，将湖中掺杂着他血液的水全都淋或泼在他身上。本来一切都在正常进行，但突然，一只脱离轨迹的蝙蝠不小心弄掉了露琼绫遮住双眼的黑布。加丹尔见状暗骂一声，随后两三步踏入水中走到露琼绫身后，在他想要睁开眼睛之前用手蒙上了他的眼睛，并发出与蝙蝠群相同的声音咒骂那只搞砸了事情的蝙蝠。

　　这是露琼绫第一次感受到吸血鬼的温度。毫无疑问冰冷的，和尸体一样，他的手心已经无数次感受这样的温度了，因为他需要帮助被吸血鬼杀死的人们阖上眼睛，祈祷人们能拥有更好的来世。而其余的，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颜色便又只剩下黑暗。他不明白，从被蒙上眼睛的那一刻就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他身体不动，张嘴想要询问加丹尔为什么，但被对方抢先一步回答：

　　“规矩中，能直视菲罗拉庄园的只有三种家伙——血奴，吸血鬼，还有无时不刻可能死亡的家伙。从他们睁眼的瞬间开始就已经和死人无异了，活着只不过是侥幸。假使你想就此死去，我也不拦你。”

　　“我知道了。”露琼绫漫不经心地回应。

　　加丹尔心知肚明露琼绫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变得冲动。露琼绫也因此放任加丹尔捂住自己的双眼，心里想的却是其他事。

　　他这一路过来都太被动了，任人宰割。自仪式过后就会失去血猎的身份他还是不太相信的，血猎的身份只有血猎协会才能决定。相同的，血奴的身份也只有吸血鬼才能下判决。至于仪式会改变什么，他不好说，因为他的职责只有杀死吸血鬼，于是便无心研究除此之外的事情。

　　是啊，他的职责是杀死吸血鬼。可现在，他的同伴，血猎回去就会杀死他血猎的身份，说不定还会在露琳面前大肆宣扬她的哥哥最终还是个低贱的血奴。而吸血鬼则会赐予他新生。多么搞笑，一个在阴暗处偷生的血猎最后竟也不能摆脱与吸血鬼同流合污的命运。大概只要杀死这里的吸血鬼，杀死庄园主，就能让他们再次承认了吧。血奴的身份，无法摆脱掉也罢。一定要让庄园主，付出代价，哪怕他们会一起死去。

　　混着他血液的湖水，在血猎眼里是肮脏的，说不定在吸血鬼眼里，同样是肮脏而令他们憎恶的。

　　加丹尔没有催促这场假仪式赶紧结束，也没有什么动作——他被露琼绫脑海中的想法震撼到。杀死庄园主，有无数个血猎都曾大声而不自量力地嘶吼要让格赫狄付出代价，最后的结局也都可想而知。更多的不敢置信则是由于露琼绫的…自卑？血猎从来都是高傲自大，嚣张跋扈的东西，他们怎么可能会承认一个如此自卑的家伙作为血猎呢？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最后被送来的是他吧。

　　不招人喜欢的家伙，大概是原本的女人提出了这献祭的要求，为了换取身边至亲之人的安全，随后又百般讨好，因此送来了这个男人。

　　说到底同流合污的还是血猎。起码吸血鬼贵族们有自己的底线存在。只是这份底线和规矩，在血猎眼里就是个笑话。

　　“现在，亲爱的，我可以称呼你是属于菲罗拉庄园的血奴了。”加丹尔从感叹中回神，让一只漆黑的蝙蝠为他取来一条相差无几的黑布遮住露琼绫的双眼。露琼绫能感觉到自己在男人发出宣告的那一瞬间，精神世界在崩塌，绝望涌入心头，他的双腿似乎再也无力支撑他站着面对远方的妹妹了，在加丹尔系好一个活结之前没站稳，整个身体都向前扑，最终伏在了湖中。

　　愿湖水足以洗清他所有的不甘，以及作为血猎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