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仿若来自地狱的歃血修罗。眉眼里一闪而过的,是她所陌生的嗜血。
花千骨“师父…”
她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唾液,往后退了一点。
床榻不大不小,后背抵到了墙上,她插翅难逃。
看着他,瞳孔里满是恐惧。
然而就是这抹恐惧之意让白子画理智全部土崩瓦解,俯身上了床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花千骨仿佛听到了凌迟处死的审判,男人用着这世上最冰冷的声音道。
白子画“你怕我?你如何能怕我!?你可知,可知这不公的天命里,我与你…”
我与你一起承担,我甚至比你更痛!
花千骨“不…我…不是…”
她似乎真的很害怕,出口的声音带着浓郁的哭腔,下一秒泪水已泛滥成灾。
可这泛滥成灾的泪水似乎不能浇灭男人的怒火,他眯了眯眼,修长好看的手已然扳住了她的脸。
蚀骨的痛意,花千骨似乎听到了骨骼相撞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她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可下一秒,一片冰凉已经落在了自己唇上。
带着惩戒的,带着满腔的情愫,更带着这一世的痛彻心扉,覆在她的唇上,竟让她感受到了锥心刻骨的疼痛。
痛,从心底大片大片的腐蚀开来,顺着血液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几乎要让她神灭魂离。
她未闭眼,所以她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从男人的眼角滑落。
像是毒药般,让她连呼吸都成了奢望。伸手小心翼翼的抚上了男人那紧闭的双眸,她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
如此,便足矣了。
哪怕是死,也让她带着这最美的记忆离开吧。
牙,已咬破她的皮肤,血液瞬间流了出来,渡入他嘴里。
他全身散发着强大的光芒——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仙身,竟以她一滴血便可恢复。
只刹那,像是什么回笼,男人猛的睁开眼。
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女人,她那绯红的唇和眼眸都揭露了刚刚自己的罪状。
他瞳孔蓦然放大,离开了她,踉踉跄跄的退后了几步,最后狼狈的跌倒在地,像是无法接受。
花千骨伸手去拉白子画的袍子,她像孩子一样害怕又茫然无措。
白子画面色苍白,几乎不能言语,瘫坐在地上的身体不住的痉挛着,反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打在她脸上。
花千骨没有闪躲硬生生受了,满面颓然的跪倒在地。
白子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手僵硬的停在空中,一手指着她,想要说什么,却是气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花千骨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过,双目赤红,怒气排山倒海,像是一场让人窒息的风暴。
跪在他身前,满面乞求的神色,满面泪痕,任凭眼泪泛滥成灾。
她知道她错了,她错了,她又做错了。
花千骨“师父…”
那一声呼唤,仿佛穿过亘古的永恒,无碍的传入白子画耳中。
白子画震住了,只那么一刹那,他所有的防卫与伪装、原则与坚持,尽数崩塌。
那一直在心里潜滋暗长的爱,那他其实早已洞悉却从来不敢面对和揭开的爱,以不可挽回的姿态排山倒海而来。
他满脸震惊,闭上双眼,绝望的扬起头,不再看他。
她从未在白子画脸上看见过如此痛苦、忏悔和害怕的神色,仿佛做了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事情。
花千骨“师父…别…别怕…”
她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像是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白子画慢慢退了点,整个人面无血色,处于随时崩溃的边缘。
“别怕…”花千骨又摇摇晃晃上前了一步,咬了咬牙,对着他举起手来,指尖闪烁一阵强烈紫光。
白子画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飞快向后退去,近乎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白子画“够了!不要再消除我的记忆了!”
她怎么敢!?又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忘记!
他是做了!是做错了!可那又怎样?!他绝不会靠遗忘这种方法来逃避!
白子画大口的喘息着,只觉全身都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那六十四根消魂钉带来的疼痛并没有因为仙身的恢复而完全消失,甚至左臂又传来了刻骨的疼痛,痛得他几欲魂飞魄散。
身子猛然一痉挛,他整个人已匍匐在地,手死死的抱着左臂,冷汗大滴大滴往下掉。
花千骨察觉到他因疼痛而痉挛的身体,慌忙上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白子画“走开!”
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这两个字,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连着心脏也在抽搐着。
花千骨很显然再次吓到,却又使劲拉住他的手。
白子画“我叫你滚!”
一声帛裂,伴随着白子画怒极的呵斥,花千骨惊呆了,倒抽一口凉气,看着他的手臂,完全不敢相信。
那是什么?
四下都安静了,世界仿佛只此沉沦,四海八荒只剩下他二人。
白子画狼狈的用另一只袖子捂住露出来的手臂,那深邃的瞳孔里却带着几分茫然和绝望:
白子画“不要看…”
不要看…
花千骨倒退两步,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仿佛晴天霹雳,脑中一团血雾顿时炸了开来。
她没有看错,那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伤疤。
可是那么一大块殷红色的可怕伤疤,那爱已然腐心蚀骨、刻骨铭心。
那么他怎么会有?!九天之上最悲悯众生的他更是最无情之人,那他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一大块殷红色的可怕伤疤!?
这根本不可能!?这场被埋葬在生死中的爱,唯有她一人千回百转,呕心沥血。
花千骨“为什么…”
她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突然了,叫她怎么相信?
可是当他左臂上绝情池水的伤疤,毫无遮拦的展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她不得不相信。
她终于一切都明白了,原来…他一直都是爱她的。
那一夜,他神志不清,他吻她,口口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白子画在她的注视下,好像赤裸着无所遁形,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手臂上的,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伤疤。
他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他也有过瞬间的震惊,但是他对自己太过于自信。知道方才情动,那伤疤终于带着迟来多年的倍数疼痛,让他在她面前拜了个体无完肤。
他深深的垂头,长长的睫毛眼下眸中的绝望。
是啊,他爱她,从很久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是,他的心不知道,理智不知道,感觉不知道,然而绝情池水都知道。
花千骨那本就泛滥成灾的泪水愈发无法控制,眼里有激动有欣喜,更多的却是痛苦和愤怒。
为什么会这样?他居然是爱着她的,为什么在她决定要放弃的时候,才让她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她紫色的双眼凝望着他,伸出手想要抚摸那道伤疤。可是所有举动却只让白子画更加羞愧,更加恼怒。
他总是口口声声说她错了,事实上,他才是错的最多的人,他怎么可以爱上她?!
他仰头长啸,两行清泪从眼角悄然滑落。以手为刃,毫不犹豫的往自己左手上斩了下去,那道伤疤连皮带肉,竟被他活生生贴着骨头割了下去, 露出森森白骨。
………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瞬间停止,痛彻心扉也莫过于此了。
花千骨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到傻掉,血溅到了她的裙摆上。妖艳的红,像是朵朵绽放的曼珠沙华。
花千骨“为什么…”
她喃喃自语,踉跄的退了两步,他对自己有爱,就让他这样觉得耻辱、觉得鄙夷!?那唯一的一个证据,他哪怕自残也要抛弃。
花千骨“究竟为什么?”
他那张精致的小脸上,两道血泪滑下,一双空洞的桃花眼,茫然的望着他,什么东西在体内像是要炸开一般。
剧烈的疼痛,让白子画整个身子都无住的痉挛。这条伤疤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代表!他爱她又怎样?不爱又怎样?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永远也不可能!
只是花千骨不明白,他从未觉得她的爱是耻辱,哪怕这份爱是错误的。只是因为爱的太重,爱的太大,所以不能爱,只能用一切来守护。
感受到花千骨身上杀气澎湃,四处蔓延。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事情这样被揭开,他绝望而愤怒。
花千骨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已然透进皮肤,掌心血肉模糊。
很好,这辈子,不管在什么时候,哪怕糖宝死的时候,她都没感觉到自己这么恨他。
他若真从未爱过她,那也便罢了。可是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她好不容易知道他是爱自己的时候,又把自己的心扔在地上,如此践踏?!
之前他所做的所有事,她都不曾怪过他,现在却只留下了怨恨。
白子画,你会后悔的!
花千骨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像是要发泄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她犹如一条银白的线,眨眼间,便在白子画眼前消失了踪影。
白子画颓然于地,右手依旧颤抖的抱住左臂,鲜血依旧汩汩地流着。
痛苦的闭上眼,一滴血泪已然悄然滴落。
她怕是恨他了吧,这场被埋在生死中的爱,终是被他亲手逼上了不归路。
作者本文选自《花千骨》原著,本人已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