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女人缓缓睁开了眼,带着些许醉意,但却比刚刚清明了许多。
侧头看着睡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就着床头夜明珠的照亮,她能清楚的看见男人此刻的脸。
他好像很痛苦,尽管是在睡梦中,他那好看的眉宇依旧紧皱着。
那颗心又开始抽痛起来,她自嘲一笑。
花千骨“我,就真的是你的耻辱罢。”
低叹一口浊气,她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替他抚平紧皱的眉宇。
花千骨“好吧,你安心睡吧,没有我,你会睡得很好的。”
她扯出一抹苍白的笑,红唇轻轻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翻身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并施法灭了夜明珠。
一室的黑寂,只剩下他一个人,那好不容易抚平的眉宇又一次紧皱起来。
纱窗未关紧,微风拂过,沙沙作响,隐约中还带着谁人低沉的梦呓声。
白子画“小骨…别走…小骨…”
那一声声、一字字,悲戚入骨。
出了卧房,她也无处可去,身负神力的她也无需睡眠,干脆出了魔界,往银河飞去。
银河上,万数星辰交错洒在河中。面对此美景,她不由得心旷神怡,伸手去拨弄了一下河水,倒染的满手星辰。
花千骨“嗤…”
看着五彩斑斓的小手,她竟低笑出声,没有先前的绝望,也没有最开始的无知,她此刻的笑容足以倾国倾城。
此笑容竟真的被一个路过银河的仙者窥见,刚好其善于作,竟将其撰写进了一本名曰《银河记》的册子里,其中一段写道:
夜色撩人,银河畔畔,窥美人之笑,沉鱼落雁。
………
因为失了仙身,又身负重伤,他睡得沉了些,直到第二天辰时方才醒来。
睁开眼,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身旁的位置还是平整的,用手一摸还是凉的,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她还是怨他了,尽管同床共枕这样荒谬的要求是她自己提出来,自己也已服从,但她还是不愿与自己一处。
缓缓闭上眼,极力忽略心底泛起的密密匝匝的酸楚,他眼睑处层层水雾。
又复睁开眼,眸底里竟多了几分倦意。
他扶着床榻艰难地坐直了身体,可奈何身体过于虚弱,此刻又有些头晕目眩。
突然,寂静的卧房里传来一个诡异的声音,但见他脸色窘迫。
这凡人之躯太过麻烦,不过一夜未吃,就有了饥饿感。
刚想草草了之,却瞥见桌子上那个白玉碗。
他微微皱眉,扶着床头艰难地下了床,走近一看。却原来是一碗桃花羹,上面还冒着热气,想必是她用法力温着的吧。
他唇角微微上扬,坐了下来,端起那碗羹汤,舀起一勺送到自己嘴里。
那羹汤入口甘甜,唇齿留香,依然还是原来的味道。却因为不是绝情殿上的桃花瓣熬成的羹汤,这魔界的桃花熬成的所以倒偏涩了点。
他心中苦涩,只道是物是人非。
见她久久没有回来,他在卧房里也待的实在无趣。
从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根木材,用横霜将其枝干磨平,便造成了一根拐杖。
他勾了勾唇,拄着拐杖踉踉跄跄的出了卧房。
因为单春秋平日里不在七杀殿,竹染也四处征战,所以也并不在殿内,整个七杀大殿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人。
凭借着感知,他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果然,在一间大牢里发现被囚禁的仙者。
万能龙套“尊上?”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所有人那死寂的双眸如同死灰复燃般燃起了熊熊大火。
可在看见他那佝偻的身躯时,又不禁疑惑,他为什么会在这?甚至好像受了重伤。
短短几秒钟,众人感受到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滋味,却连一丝希望也在消磨殆尽了。
但见那人却从广袖下取出一个令牌,扣在了牢门的缺口上,那门瞬间打开了。
万能龙套“终于出来了!”
那门一打开,所有人争先恐后的逃离了地狱。
万能龙套“此仇不报非君子!我总有一天会让竹染和花千骨这两个孽障付出代价的!”
不知是谁人一句咬牙切齿的咒骂声。
白子画“如今霓千丈、绯颜、温峰宇几位掌门都被杀,我仙界损失惨重,真的不宜再大动干戈。诸位还请回归仙界好好养伤,长留七杀并不是无法化解干戈,妖神一劫,本尊定会力挽狂澜。”
他在一旁淡淡开口劝道。
众人这才看见他,
万能龙套“尊上!”
众人纷纷跪地作揖。
万能龙套“吾等感谢尊上救命之恩!”
白子画“我已失仙身,再担不起长留尊上一称,诸位请起吧。”
万能龙套“尊上是为我仙界封印妖神才失的仙身,此为大功啊!”
万能龙套“尊上一生荣耀功绩,又怎不配长留尊上与我等跪拜敬仰一说!?”
万能龙套“是啊!若无尊上,仙界岂能撑到现在?”
万能龙套“还请尊上随我们一起走吧!”
众口纷纷,无非最后一句还是重点。
白子画“这件事因我而起,只有我才能化解。诸位请回吧,她不会伤害我的。”
众人知他性子,再劝下去也无济于事。双手重叠,躬身作揖便离开了。
放走所有囚人后,他转身欲离开。却只发现身后的一座牢笼被层层结界封印,里面似乎还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声音。
倾耳一听,却全是凄厉破云的惨叫声和锥心刻骨的咒骂声。
他眸子微微一愣,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她…终归还是恨了。
转身离开地牢,在那条黑寂的小巷的尽头,那女人就站在那,看着他的眸子里一片平静,就好像波澜不惊的海面。让白子画看得心底泛起微微的疼痛。
白子画“小骨…”
他艰难地开口,轻声唤她。
女人并没有反抗,吐出一口浊气,向他伸出一只小手,柔声道:
花千骨“这地牢潮湿,你身体不好,还是不适宜久待。来,随我回房吧。”
见状,他微微一愣,可下一秒嘴角却勾起一抹淡笑。
丢弃了拐杖,手牵上她的小手,往前走去。
这一动作,却让花千骨内心千回百转。
多少年前,自己与他瑶池初见,他亦是这样握住她的手,将她带离瑶池的。
如果知道那一笑会让她就此沉沦,会让她千回百转,会让她呕心沥血,那么她就不会上瑶池了。
那原本只是牵着的手竟慢慢的十指相扣在一起,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沉重。
因着他的身体,这条路走得极慢,这无疑给二人的心理增添了沉重的压力。
他不由得握紧了她的手,就连脚步也快了几分。
可奈何身体太过虚弱,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白子画“咳咳咳咳!”
这倒让花千骨不由觉得好笑,抬手替他顺着气。原来她的天之骄子啊,也会有着急的一刻。
白子画“咳咳咳!”
咳嗽越来越剧烈,他的一张脸越发苍白,花千骨这才发现不对劲。
白子画“噗!”
一口血已然喷出,他的身子踉踉跄跄。
花千骨连忙将他扶住,让他自然而然的靠在自己的身体上。
瞳孔蓦然放大,她已然忘了呼吸,只得呆愣的看着地上那口血液。她竟不知道,他的身体已然那么虚弱。
白子画“小骨…别…别怕…师父…师父…没…没事…”
他艰难地开口,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试图安抚她。
花千骨“你别说话!我扶你回房。”
她急了,一双眼睛通红,只得扶住他,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一步步向前走去。
白子画“嗤…真的没事…”
看着女人这般模样,白子画却低笑出声,仿佛那虚弱得无法行走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
花千骨“我说了!别说话!”
女人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瞪着他,白子画这才幽幽的闭了嘴不再言语,任凭她搀扶。
男人这般安静乖巧的模样倒让花千骨心头的怒火全部被浇灭,只剩下了隐隐的心疼。他的身体真的很虚弱,靠在她身上,竟清减了那么多。多年前他那么虚弱,好像还是深中神农鼎剧毒的时候。
回到了卧房,逼着他盘腿而坐,自己则在他身后坐下为他疗养病体,最后还是在他极力的要求下才堪堪结束了。
看着他苍白的脸,她抿紧了唇,心头的疼痛仿佛更加剧烈。
施法隔空从桌子上摄来了那碗用法力温着的粥,不同于之前的白粥,这一碗上面还有一些剁烂的肉沫。他失了仙身,必须按时食五谷,所以他的一日三餐都是她亲力亲为,没有假于人手,更没有使用法力。
舀了一勺,也无需吹凉就是刚刚好的温度,递到他面前示意他喝下。
他微微勾唇,张嘴从容的吃下。
见他吃下,她又舀了一勺,还未伸手,就听男人道:
白子画“杀了她吧。”
像是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又艰难地吐出,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花千骨“杀了她,我就活不成了。”
花千骨知道这样说,他不会明白也不会懂。
白子画“你以前不是那么残忍的。”
白子画摇头。
花千骨“其实我一直都很残忍。”
她不喜欢一直被他掌握在手心里,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白子画“你这样到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他微微皱眉,他的小骨,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花千骨“除了糖宝,我什么也不要。”
包括你。
白子画“小骨,它死了…”
因为他,灰飞烟灭,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花千骨“不要再说了!”
花千骨浑身颤抖咬破下唇,空气里花香荡漾。
白子画“那你师伯呢?把他放了吧…”
听着男人仿若命令的口吻,花千骨只觉得可笑,明明成为阶下囚的是他啊!
花千骨“白子画,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改变什么吗?”
看着男人苍白到几近透明的唇,她勾了勾唇,指腹在上面轻轻扫了扫,倒惹了白子画眉宇紧皱。
可她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戏谑的笑:
花千骨“我可以放了他,但你要留下来,做我的仆人,什么事都得听我的。”
她猛的紧紧逼近白子画的身子,仰头看着他,声音突然如丝如媚,酥滑入骨。
白子画低头看着她妖冶的脸庞,红唇轻轻翕动着,摄人心魄,仿佛正邀请着他的品尝。
那么近,几乎顷刻间就要碰到,花千骨的呼吸紧贴着他,束得他喘不过气来。白子画一阵晕眩,鬼使神差的差点就覆了上去,不知是因为她唇的诱惑还是异香的吸引,却终于还是在关键时刻狠狠的偏转了头。
看见白子画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厌恶,花千骨无力的笑笑,轻佻的舔了舔自己的唇,向后退了一点,没有再言语。
一室的寂静,最先由男人开口打破,出口的话却让花千骨猛然一愣。
他道:
白子画“我甘愿留下来,你把你师伯放了。”
闻言,女人一愣,却笑了笑,
花千骨“好,你随我来。”
没有搀扶他,径自出了卧房。
见她没有来搀扶自己,白子画心底泛起了丝丝酸楚。
下了床,扶着墙一步步缓慢的跟在她身后。她走得快,自己有些跟不上,因为努力跟随,他的气息有些不稳,额上也有一层薄薄的冷汗。
不知是不是故意在等他,她竟突然停下了脚步。
突然一人上前,原是竹染。但见他微微作揖,
竹染“神尊。”
花千骨“免礼,去把摩严带上来。”
闻言,竹染猛然抬头,狠狠瞪了一眼她身后的白子画,急道:
竹染“神尊!”
花千骨“我与白子画达成协议,放了摩严。”
竹染“神尊!万万不可!那摩严生性狡猾,现在放他回去,必成后患!”
花千骨微微抬眸,一道掌风就狠狠打在竹染右脸上。
竹染“神尊!”
花千骨“我的命令,不许忤逆!”
竹染“是!”
竹染咬牙,暗自握紧了袖子里的手,这才站起身,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白子画微微皱眉。
没过多久,就有两名罗刹押着摩严走了上前。
看向花千骨的时候,那双眸子里全是凌然,当看见那白衣人时,竟只剩下了茫然。
摩严“子画?”
白子画却没有回应他,只得堪堪低下头去。
看着这师兄弟二人的变化,花千骨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但见她手勾住白子画的下巴,强行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花千骨“从今往后,白子画会留在七杀殿,乖乖的,做我的仆人。”
一语既出,激发了摩严满腔的怒火。
摩严“孽障!士可杀不可辱!我今天宁可葬身七杀殿,与你同归于尽!也不愿让长留,让师弟蒙此大辱!”
施法击开了押着自己的两名罗刹,双手凝聚内力,一招内力向她击去。
花千骨冷笑一声,却没有要多开的意思。
只觉身体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畔一声闷哼声,转头一看,原是那男人生生将自己护在怀里,用身躯替她承受这一击。
浮沉断!
又是这一招!
她瞳孔一丝血色闪过,白子画明显的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着的戾气,拼命摇头,艰难地道:
白子画“不…别…别怕…我…我…没…没事…不…不…不要…”
他嘴角不断有血液流出,花千骨只能抱着他坐到了地上。
花千骨“白子画!你…”
她心痛到不能言语,怎么可以这样!?他身负重伤,又失了仙身,怎么可以替她受这一击!
他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只摇了摇头。
#摩严“子画!”
摩严大怒,他此刻的身体他自己不清楚吗!?居然敢挡下自己这全力一击!他是觉得自己有不死之躯!?还是为了那个女人真的可以连命都不要!?
咽下了即将吐出的鲜血,他回头,艰难地道:
白子画“师…师兄…长留…需要你…你…回去吧。”
#摩严“子画!你真的不随我回去吗!?”
长留不可一日无主,还是他真的要坐实那个罪名,在这七杀殿与这孽徒一齐!?
白子画“这些都是…都是我造成的…只…只有我才能…才能化解…你…回去吧。”
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真的快支撑不住了。
#摩严“花千骨,今日之辱,我绝不会忘!有朝一日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离去前还狠狠的咒骂了一句。
花千骨无心其他,忙点了他的穴道,施法为他疗伤,他的五脏六腑都破损了!
白子画“小…小…小骨…不…不怕…师父没事…”
他艰难地伸出手抚着她的小脸,苍白的脸上却是一片释然。十多年前他未能护她周全,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以血肉之躯替她挡下一击。
#花千骨“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她的眼眶泛红,眼睑处一片水雾。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一心要自己死吗?
白子画“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
即使魂飞魄散!
轰——
那一刻,那低沉的声音扫乱耳膜,足以让她千回百转、呕心沥血,即使永不超生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