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且尽此生共白首

小燕子气冲冲的出了储秀宫，才发现排队的秀女直直的出了巷子，一时觉得心里更堵，漫无目的的在宫里随处逛着。绕了南三所，又去了景祺阁，再往东走已经是越来越荒凉。时间已近下午，三月早春的风一刮，未抽芽的古树晃着枯枝随着地下雨后新长的杂草一齐摆动，更添了几分萧索之感。小燕子被冻的打了个寒颤，抬眸环顾了下四周，原来是到了那拉皇后的清居地静心苑。

自那日南巡归来，任是多少人劝多少次，皇后都不肯搬回坤宁宫，只和容嬷嬷两个人伴着青衣古佛过日子。一开始，那些嫔妃福晋还碍于面子去探望一下，时间长了见这位皇后一是完全失宠，二是毫无斗志，便渐渐的被遗忘在了宫城的角落。只小燕子和晴儿偶尔会去看看，十次里有五六次都见不到人，即使是见到了，皇后最后一句话也总是说，别来了，好好的过日子吧。

“格格，您怎么在这里？”她一转身，便看见容嬷嬷刚好端着盆出来，莞尔笑道“我来看看皇额娘”

条件反射的想抬腿，才发现这静心苑哪里有门槛，破旧斑驳的瓦墙，四处漏风的窗户糊着露着洞的纸，两个盆子搁在正中央接着从房顶留下的雨水，一条已经漏出不少棉絮的被子正和那些灰白色的衣服一齐搭在一根麻绳上，说起来，这条件比大杂院甚至还不如，至少那时，柳青会修房顶，柳红会缝补衣服，小燕子则是个做饭的一把好手，还有老奶奶们看顾着小孩子，在院子里排排站着玩闹，哪里像这里这般冷清。

“不是说了，我这里没事，下次不要再来了”卧在榻上的皇后脸色苍白，见到她进来，微笑的劝着。

“今个选秀，左右我也是无事，便来看看皇额娘”刚说完便自觉失言，皇后倒是一派不在意的样子，“又是选秀了啊”三年一选，距离她十七岁入宫遇见那位少年郎，竟然都过去了三十年。又看看小燕子的脸色，便知她定是心里有事，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你要是不介意，就坐着歇会儿，陪我聊聊天”

小燕子忙点头，大剌剌的便坐在了凳子上，也不管那一层的尘土。只是这画面在皇后看来有些奇怪，一身正红色的牡丹宫装，大拉翅上别着满头珠翠更称雍容华贵，此时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般撑着脑袋看她，不由得眼角眉梢染了笑意，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小燕子觉得自己刚刚竖起的满身的刺一瞬间都散了，鼻头一酸便有点想哭，闷闷的问道“皇额娘，您为什么非要过这样的日子啊。”

“我当年入宫，求得是个一心人。皇后的位置之于我，地位荣耀都是次之，重要的只是妻子的身份。我管不了他三妻四妾，求不来他一心一意，便想着做他唯一的妻子，替他挡血雨腥风，同他看万里河山。可有一天，我发现这些都没用，他的眼睛他的心里从来不肯为我停留片刻，妻不是妻，我要这皇后的虚名做什么。倒不如这青灯古佛来的清净。”

小燕子早就是满脸泪水，跪在地上抱住她，“皇额娘，不管如何，您都是皇后，唯一的皇后。”

皇后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神却轻飘飘的看向外边，喃喃道，只怕在他的心里，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他的皇后，唯一的皇后，都不是我吧。又瞧见小燕子满脸是泪的望着她，另一手轻轻为她拭着泪“小燕子，你比我幸福多了。你是永琪心尖尖上的人，这份感情来之不易，你要守护好。旁人说什么都不要紧，你守护自己的爱情，还怕什么流言蜚语呢。但是记住，如果有一天，你的少年郎满心都不是你了，也没必要挽留哀求什么，咱们满人女子，也是骑马打仗长大的，才不要没心的男人呢！”

这样的话，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老佛爷、令妃、皇阿玛甚至自己的亲额娘，都在告诉自己做一个皇家媳妇儿要学会忍耐要学会大度，可从来没人告诉过她，爱情就是自私，就是要追求唯一。更没人告诉她，如果有天永琪心底再不是她了，无须挽留，无须难过，永远不要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再停留一刻的眼神。

可她望向皇后幽深又哀恸的眼眸，她怎么可能忘了当年那个少年郎，忘了这些年的情意，忘了这些年曾付出的真心呢？

唉，情之一事，当真是磨人。

正想着，容嬷嬷匆匆进来“格格，五阿哥在门口等您呐”

她一愣，忙跑了出去，永琪立在门口，夕阳的余晖映在身上，与他温和的笑容相得益彰。瞧见她出来，张开手臂等着把她抱个满怀。

小燕子蹭的跑过去，埋首在他温暖的胸膛听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仿佛刚刚的委屈与犹疑都似一场梦，如今只想贪恋在他的怀抱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永琪道“你要在这给皇额娘当门神吗？”

她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瞧着永琪温和的脸色嘿嘿一笑，搂过他的手臂撒娇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得了空”往常不都要她巴巴得等到月上柳梢头，还不一定能看见马车的影子。

永琪顺手牵过她，存心逗她“你还说呢，我本来正和皇阿玛与一群大臣议事呢，就听见有人说，不得了了！五福晋大闹储秀宫，皇阿玛一听，就让我回来收拾一下这位刁蛮福晋”

他说得半真半假，嘉妃带着一群人到养心殿申冤的时候他的确正在议事，听了贵妃娘娘那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讲述后只觉得有趣与开心，哪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和恼怒。一群大臣面面相觑似乎还真是没想到这位五福晋如此剽悍，倒是乾隆老神在在的捋着胡子，撇了一眼他那看起来骄傲到不行的儿子，劝和道“永琪！小燕子是你的福晋，你看看该怎么办？”

接收到阿玛讯息的永琪忙作了个揖，陪笑道“嘉妃娘娘息怒，我们家燕子就是被我宠坏了，您也知道，她是皇阿玛亲封的格格，老佛爷又喜欢她不行，平常在房里我都得让她三分不是。”

嘉妃冷笑一声，好一个五阿哥，明明是自己整天小燕子长小燕子短的把她宠上了天，还要搬出皇上和老佛爷来堵她的嘴。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她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悻悻道“五阿哥可不要太宠着，省的养成个刁蛮福晋”也不理会众人，甩着帕子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乾隆瞧着永琪算是把小燕子狐假虎威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朗声笑道“快去看看你那刁蛮福晋吧，选秀都敢折腾，朕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小燕子哪里知道这等事情，乍听永琪说道，又是紧张又是生气，你你我我半天，一跺脚豁出去了“刁蛮就刁蛮，大不了‘脑袋一颗，小命一条’。我告诉你永琪，你就死了这条纳妾选妻的心”

永琪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可爱极了，杏眼圆瞪更显光华，一时心动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又被她躲开，双手叉腰道“爱新觉罗·永琪，我和你说认真的呢！”

瞧见她真的动了气，他又赶紧哄道“小燕子，我特别高兴。”

小燕子白眼一翻“你傻吗？被人嘲笑你娶了个刁蛮福晋，又惧内，你还高兴”

“我真的特别高兴。我的妻子爱我爱的不顾名声、身份，也要守住我们的唯一；我的小燕子还是原来那个敢爱敢恨、敢想敢干的风风火火的小姑娘”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乱动，他微微松开了些，扶着她的肩膀，直直的看着她眸子里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深情道“小燕子，我以前总说我爱你，现在我想告诉你，你放心。请对我放心、对我们放心”

她果然如皇后说得一样，要幸运的多，有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郎。风不知何时吹了起来，一树树的梨花应风而落，她抬头望着头上落了片片瓣瓣的永琪，莞尔笑道“永琪，我们这算不算白头偕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