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傍晚，落日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几束橘色的光斜斜地躺在木质地板上。晚风吹动被落日染成橘色的窗帘微微起舞。

道枝拿着笔记本在抄着阿相发来的笔记。阿相这几天一直发信息来询问道枝什么时候回学校。偶尔还会说没有道枝的日子他很寂寞之类的话来挑逗道枝。但他从未深究过道枝不能回学校的原因。在道枝看来，跟阿相做朋友真的是自己做过最明智的决定。

“啪！”的一声脆响，那是道枝的笔杆碰撞到笔记本发出的声响。道枝轻轻抬起头，目光平视前方，脑子里思索着笔记里的内容。

短暂地思考过后，道枝将目光从正前方缓缓收回。刹那间，目光触及目黑莲长而微曲的手指。道枝的瞳孔开始在眼眶里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没看错吗？

这次也是幻觉吗？

不！不是！绝对不是！

目黑莲的手，他沉静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手分明在动！

它在动！它真的在动！

道枝的心弦被目黑莲轻轻动弹的手指紧紧牵拉住，一双有着深褐色瞳仁的眼睛不知何时变得湿润。

当目黑莲重新睁开眼睛时，剧烈的疼痛迅速朝他每一寸肌肤传来。他的身体像是被四分五裂一般。目黑莲眨眨眼，视网膜上斑驳的噪点让他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

“目黑君！”

一个激动到颤抖还略带哭腔的声音闯入他的耳朵里，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听觉神经。

“是道枝吗？”无法张口回应这个声音的目黑莲在心里轻轻问道。

躺了将近一个星期的目黑莲感觉自己仿佛沉睡了一个世纪。他坠入了一个异常可怕的梦境，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梦魇的束缚。可当他想要放弃抵抗时，黑暗的角落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哭声。这哭声直击他的心门，穿透他的耳膜，以惊人的力量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兽性。最终，目黑莲像野兽一般撕裂一个又一个的噩梦，跃过一个又一个的深渊。当一束白得刺眼的强光出现时，道枝的脸映入了目黑莲的眼睛里。

他的道枝，鼻尖红红的，顶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像一只小猫咪卑微祈求得到主人的爱抚一般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目黑莲真想立刻就伸出手抱一抱眼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孩子，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抛弃他。可是，沉睡的肢体尚未复苏。于是乎，目黑莲宛若一只落魄的大狗狗，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道枝站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

泪水从道枝眼角慢慢流下，划出一道道泪痕，每道泪痕都是道枝无数个日日夜夜对目黑莲思念的轨迹。

道枝回想起前几日的恐惧、迷茫、痛苦，又看着此刻眼前的喜悦，一时间百感交集。

“目黑君……”

“目黑君……”

“目黑君……”

道枝一遍一遍呼唤着目黑莲。他不知何时起不再愿意叫目黑莲做“哥哥”。他更多地是唤他一声“目黑君”。因为，只有“目黑君”这个称呼不会让他拘束于目黑莲弟弟的身份。

由于目黑莲的身体素质很好，他醒了之后伤口愈合的速度也变快了。

三天后，目黑莲已经能坐起来了。道枝每天陪在他床前，他看书，道枝看着阿相发过来的笔记。他们的对话朴实而自然，没有海誓山盟般的浪漫告白，没有天崩地裂的激情演讲，只有含在嘴里却没能说出的爱意。

豆太郎懒懒地躺在靠窗的地板上晒太阳。冬日的暖阳像是有着什么魔力似的，总能让人变得格外懒散。

koji依旧很忙，忙着帮目黑莲处理各种工作上的事，忙着安排森田馆里的大小事务。但是，这次的忙碌与三天前的忙碌不同，他觉得身上的重担少了一些，整个人变得没那么沉重了。

医生和护士定期来给目黑莲查看伤口，换药，换纱布。曾经的疼痛，对死亡的无奈，对失去的恐惧都随着目黑莲的伤口慢慢愈合。

目黑莲能下地后，道枝便开始用轮椅推着他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这天，目黑莲正坐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的道枝和豆太郎。

“准备好了吗？豆太郎？”道枝举着树枝，含笑低着头看着不停扒拉他裤腿的豆太郎。

“汪！汪！”豆太郎爽朗地喊叫声仿佛在说：“放马过来吧！”

“那我开始扔咯。”话音一落，道枝做了个扔树枝的假动作。单纯的豆太郎立刻掉头飞奔着去捡。结果什么都没看到。豆太郎一脸茫然地回头看道枝，道枝得意地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树枝条。

“汪！汪！汪！”被道枝耍了的豆太郎愤怒地叫了，而道枝笑得更欢了。

道枝开朗的笑声像雨过天晴的一道彩虹映射进目黑莲的心里。在阳光下高举树枝的道枝，俯身抚摸豆太郎的道枝，与豆太郎奔跑在明媚阳光下的道枝，无论是哪样的道枝，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目黑莲的心弦，撩奏起一首动情的歌曲。歌词、曲调间一种热腾腾的情感正缓缓流淌。 “咚咚咚……”

目黑莲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越发快速。道枝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变得越发清晰，弯弯的笑眼，长长的睫毛，红扑扑的脸蛋，笑意在他的梨涡里溢了出来。那张笑颜像一只活力四射的小鹿一般横冲直撞地闯进目黑莲的心里，以热烈的情感撞击他雀跃的心脏。

目黑莲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是阳光太强烈，还是眼前人太过耀眼，晒得他的脸直发热。由于心脏过于猛烈地跳动，目黑莲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企图向体内注入足够多的空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此刻，他的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发了疯似的想要极力冲破目黑莲施加给它的封印，最后占据整副身躯。

“目黑……目黑……咳咳……目黑莲！”

目黑莲突然意识到有人在叫自己。他猛地一回头。

原来是koji。

“喂，我叫了你很多遍。你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koji说话间目光顺着目黑莲延伸出去。

“在看道枝和豆太郎吗？”koji不明所以地收回目光，最后将视线集中在目黑莲那张泛着异样的红晕的脸上。

目黑莲下意识地目光下垂，眼神故意避开koji。

“喂！你看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会脸红啊？”koji皱着眉头不理解地继续说：“难道你刚刚在偷窥道枝吗？”

“我……咳……你见过坐在轮椅上的偷窥狂吗？”目黑莲抬起目光，微微蹙眉，一双眼睛认真地盯着koji。目黑莲知道，koji害怕他这副表情，因为每次在集团里他只要严肃起来就是这副模样。

“额……我就……开个玩笑。”koji嬉皮笑脸地说道。

“说正事。”目黑莲双手合十，置于胸前。

“目黑老爷子那边说明天要开集团会议。”koji收起笑脸严肃地说。 目黑莲听了koji的话一只手托着下巴陷入思考。其实从目黑莲醒了到现在，他从未停止思考过如果某一天自己的父亲突然发起这样的集体会议而自己还在病中他该如何应对。

“佐藤医生现在身处何处？”目黑莲缓缓地问道。

“应该是回到庄园了。在老爷子身边吧。”

“你觉得如果我受伤的消息由佐藤医生传达给老爷子会怎么样？”目黑莲说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锐利的表情。

“这……这事情万一闹大了……”koji不安地看着目黑莲。

“之前不能让老爷子知道是因为我生死未卜，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如果闹大了，那我们就只好跟青木家族那边撕破脸皮吧。”目黑莲说这话时，是那么坦然自若，气定神闲，像是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一般。

“你是想借老爷子之手给青木家族一个下马威？”koji不乏揣测起目黑莲的意图。

“不是下马威，是给他们一个台阶。”目黑莲仿佛已经在眼前勾勒出事态发展的蓝图了。可这份蓝图，koji看不到。

自觉猜测无用的koji只好先按着目黑莲说的去做。于是，他说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和佐藤医生联系。”

“对了，后天派人把道枝送回公馆吧。”目黑莲补充道。

“道枝吗？”koji对目黑莲提出的要求感到有些意外。因为道枝就像是目黑莲这些苦涩日子里的一颗糖果，给原本愁眉苦脸的他带去了丝丝甜意。

“对，我怕他太久不回公馆会被人看出什么破绽。”

“好，我去安排。”

青木家族自青木拓真去世后，青木老爷就开始退居集团幕后了。由于青木拓真的儿子年纪太小，无法继承家业，因此集团分成了两派。一派由青木理惠也就是青木拓真的妻子管理，另一派由青木老爷的女儿青木藤美和她丈夫管理。目黑莲这次受伤，与青木藤美的丈夫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目黑君！这院子里有四叶草！”道枝兴高采烈地向目黑莲跑来。豆太郎则紧跟其后。

道枝欢快的声音将目黑莲从黑暗冗杂的事物里抽离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干净的少年，突然希望时间能按下暂停键，将少年和他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四叶草为什么会让道枝这么兴奋呢？”目黑莲抬着头，目光像羽毛一般柔柔地落到道枝身上。

“因为……四叶草很难见到。听说找到四叶草的人就会被赋予幸运。”道枝说话时，那双圆杏核般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深褐色的瞳仁在眼眶里雀跃。

多么迷人的眼睛啊！这双眼睛深深勾住了目黑莲的魂魄，让他自遇见少年那天起便再也无法逃出道枝的手掌心。

“那看来我们道枝是个幸运的人啊。”目黑莲宠溺地笑着看道枝。

“这是目黑君的院子，所以应该说目黑君才是那个幸运的人。”道枝认真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把四叶草摘下来带回公馆呢？”

“还是不了，我怕我一摘下来它就枯死了。还是让它留在这里，这样幸运会一直眷顾目黑君的。”道枝体贴地说道。

“道枝，谢谢你。”目黑莲的语气深沉，因为这是发自肺腑的感谢。

“嗯？”道枝偏着脑袋，眉毛微微上扬，眼睛比之前睁得稍微大了一些。

“谢谢你愿意来这里陪我。”目黑莲解释道。

道枝听了目黑莲的话，浅浅地笑了，那笑意像一缕扫过田野的阳光。

“目黑君，我也应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走进你的生命。”道枝在心里轻轻说道。

“但是道枝，你该回公馆了。”二人跨越生死好不容易再次重逢，可分离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为什么这么快？目黑君你不是才刚好吗？我在这里还可以继续协助koji哥照顾你的。”好不容易能陪在目黑莲身边的道枝对目黑莲提出的分离显得很不情愿。

“我在这有医生护士的照顾。这些日子你已经很辛苦了，更何况你该回去上学了。”

“可是……”道枝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想离开目黑莲，一步都不想离开了。

目黑莲像是看出了道枝的心思，他说道：“道枝，我答应你，我在这里差不多康复后我会第一时间回公馆看你。”

“真的吗？你不会失约吧？”道枝说话的声音很低。

“这次绝不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