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近几天，整个庄园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向来死寂阴冷的庄园难得焕发新的生机。庄园主让人修剪枯朽的老木，又命人将庄园大厅重新修葺了一番，挂上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灯泡作为装饰物。

庄园大厅灯火通明，色彩缤纷的各色灯光折射出绚丽的光彩，庄园众人仿佛进入一个虚幻的琉璃世界。无数光束打出，它们在空中交汇相融，涌向无尽的远方，一丝丝，一缕缕，逐渐编织成一幅夺目的画卷，美丽得有些不真实。灯光打在众人的脸上，他们的脸随着灯光来回变换，有些不真切。在灯光的掩映下，每一个人的表情迷离起来。

他们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绚丽的灯光了？大概很久了，庄园的时间流逝格外缓慢，模糊了人们脑海中关于时间的概念。只闻有人低低长叹一声，刹那间，那些悲伤的，愤怒的，无奈的，畏惧的回忆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而来，回忆所带来的各种情绪堵住了他们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似要喷薄而出，这样的感觉太令人窒息了。

某些人脸上流露出些许伤感和怀念的表情，尽管那个世界抛弃了偏执阴匿的他们，可那个世界发生的过去是他们自身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作为一个完整的个体，无论哪个部分都不能被舍弃。那个世界从来没有真正地接纳过他们，可他们却经常怀念那个世界的鲜活与真实。

欧利蒂斯庄园专门邀请不为现实世界所容的怪人来居住，这些人中有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狂，有利益至上的黑心商贩，也有追求极端审美的疯子艺术家。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些极端主义者，也有一部分人为了实现心中崇高的信仰与追寻挚爱而来。薇拉•奈儿属于第二种人，她只为寻找传闻中能使人忘却一切烦恼的忘忧之香的配方。

薇拉摇晃着酒杯中鲜红的液体，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凝重，她今日穿着一款修身露背的黑色晚礼服，这条裙子完美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后背的肌肤更是光滑细腻，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质地柔软美好。灯光柔和了她侧脸的轮廓，少了几许平日的冷漠疏离，多了几分亲近感。

她抿了一口酒，酒的涩苦自舌尖蔓延，迅速充斥着整个口腔。这酒的滋味如此苦涩，怎还会有人相信酒能麻痹人的神经，使人忘却一切忧愁呢？酒根本不能解愁，薇拉眼角湿润，细长的睫毛上沾了几滴“露珠”，那是被酒刺激出的生理泪水。薇拉极少喝酒，今日却借着这次宴会的机会饮下了十几杯烈酒。

她扫视了四周把酒言欢谈笑风生的庄园同伴们，觥筹交错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似乎真得放下了平日的芥蒂与防备，坐下来好好谈谈。她嘴角上扬，眼里流露出几分嘲讽。这些人可是货真价实的疯子，争斗起来不见血不罢休。

罢了，自己的琐事尚且都解决不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只不过，她在这里不知待了多久，那忘忧之香的配方至今仍然没有任何线索。到底该如何是好，脑中蓦然浮现那人温柔的面庞，薇拉烦躁地揉乱了头发。

忘忧之香，你当真有传闻中形容得那么神奇吗？你当真能让我忘却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吗？可是，为何她内心深处仍然贪恋着那人带给她的温暖与关怀。毕竟，谁也无法拒绝光的靠近。

薇拉把一整杯酒灌下喉咙，比起初次饮下烈酒的刺激与不适感，如今酒精带给她的只有麻木。恍然间，她仿佛见到了那人几乎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庞，不同于她的孤僻怪异，那人的笑容分外亲和柔软。

“克洛伊，你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啊。”那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指轻柔地拭去薇拉眼角的泪珠。看着她迷蒙的表情，那人拍了拍她的头，像是主人给小宠物顺毛一样梳理着薇拉乱糟糟的鬓发。

那温暖与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记忆中只有那人给过自己这样的感觉。可是，那人永远地去往了另一个世界，她亲眼看着那人血流而亡。”悲伤与内疚感如丝丝缕缕的线紧紧缠绕着她的身体，心脏仿佛被千百只蚂蚁啮噬着，撕扯着，细细密密的疼痛由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是你吗？姐姐？”薇拉低声呢喃着，还记得幼时的她们曾经去过邻居家的后花园，那是一片花的海洋。姐姐牵着她的手跑到花海的尽头，那天的风很轻柔，她跑动时的裙摆随风飞扬，身旁形形色色的花在向后倒退。

到了花海的尽头后，姐姐拿起一个鲜花编织成的花环戴在克洛伊的头发上，她左右端详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有克洛伊戴上花环才能这样可爱，克洛伊被姐姐直白地打量着，头低了下去，小小的脸蛋儿透红透红。她摩挲着裙子的花边，脚趾不安分地在鞋子里动来动去。

姐姐见到她害羞的小模样，哈哈大笑起来，“克洛伊，你怎么那么可爱啊。”说着，姐姐揉了揉克洛伊肉嘟嘟的小脸蛋，她牵起克洛伊的手，小小的手背残留着青紫的淤痕，昨日父亲打得也太狠了。

“父亲也太严厉了，他怎么舍得下狠手打你呢？”姐姐对着克洛伊的伤口吹了几口气，“这样应该就没那么疼了，等会儿回去给你上药。”

克洛伊望着姐姐，鼻尖萦绕着她与花的馨香。姐姐的味道大概就如茉莉吧，香气虽不浓郁却轻悠淡远。每次自己被父亲母亲责骂鞭打时，姐姐都会带着她来到这片与世隔绝的花海。究竟什么样的香水能比姐姐的味道更动人呢？如果将来有机会，她一定要研制出这样的香水，想必姐姐也会为她自豪吧。

望着那张与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媚脸庞，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姐姐和她是截然相反的存在，她性格活泼开朗，举止行为落落大方，待人真诚热情，父母及周围的邻居皆对姐姐赞不绝口。而自己却怯弱自卑，父母望向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浓浓的厌恶，很多时候她并不明白为何父母如此待她。

“你总是这样阴魂不散，我究竟该怎样才能忘记你呢？”薇拉眼角再度湿润，她低声哽咽着，姐姐对她的好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暖。这些也是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一旦舍弃，她就再也不是完整的她了。

这些温暖也曾驱散她的迷茫与阴霾，让她本死寂的心对这个世界重新燃起希望。香水与姐姐，这两样是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两样东西。况且，她研制香水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完美地还原姐姐的味道？那么这份初衷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味？

角落里的黑影将薇拉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底，她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平日里的她待人总是亲和的，她该一直笑着，不应该背负那么沉重的过去。他很想抚平她的眉头，又害怕她由此厌恶了自己。

那黑影暗暗握紧了拳头，他从来不敢正面与她接触，只敢在角落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那么美好耀眼的人，哪里是自己这般如阴沟里蝼蚁一般人的能妄想的呢？ 他想要触碰她乐观外表下悲怆的灵魂，哪怕那灵魂残破不堪，他也很想知道她的过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那黑影转身离开了热闹的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