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顾

人的身体和灵魂是分开的。很多时候 ，他想或许生命就是一场骗局，当灵魂脱离肉体，置于最高点去窥探那副沉重的、脱离不了地心引力的躯壳时，那种漂浮的、自由的的感受才是真实的。

他的耳边是各类急促的脚步声，他却听不真切。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声声的，区别于那些乱糟糟的声音，语气里有淡淡的哭腔，不明显，但他还是一下子听出来了，他也莫名的跟着难受，他心里难受显化在身体上就格外的严重。

周明澜痉挛最频繁的时候应该是在刚手术后的那几个星期里，几乎每天都要来上这么一下，每一次都疼的大汗淋漓，若是能昏过去那便算是好的。慢慢的便好的多了，痉挛的损害对于他的身体始终是难以负荷的。

周明澜两条毫无反应瘫软的双腿此刻猛烈的抽动起来，他瘫痪的时间并不算长，双腿的肌肉还未萎缩，每一条肌肉都在高频率的抖动，胡乱的踢蹬，踹到床尾的栏杆上发出巨大声响，在如同上了发条一般的催动下，他的腿力气大的连两个男人都难以控制。

他手臂并没有力气，手指下意识的紧紧攥着身下的白色床单，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软绵的布料被他握在手心，白色的床单如同牛奶一般从他骨节分明的指缝间流出。

顺着手臂流畅的线条，是他越发明显的锁骨，以及他向后一下下弯折的脖颈，他的喉结随着他隐约发出的呻吟声而上下滑动，他微仰着头，下颚骨瘦削的如同一柄发着冷光的弯刀。

他的薄唇毫无美感的张大，舌尖无意识的勾着上牙膛，发出“嗬嗬”短促而模糊的喘息， 口腔里的唾液不停的蔓延，晶莹的液体便顺着他的口流满了整个下巴，阳光明媚的冬日，冷淡莫名的光照在这滩液体上反射出剔透感。粘稠的一顿一顿的滑落进了下颚里。

他死死地弯折脖颈，头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他浓密的发如同黑森林，一头扎进白雾蒙蒙的云里。他的发质和白舒的一样都属于偏硬质的，他们好像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头发、比如眼神、又或是气质。额前的发偏长混着汗黏在了额头上，浓黑的眉毛紧蹙，他的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了白。

当他稳定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这几日的精心照料似乎都化为泡影，这一下子就又将他折腾的恢复了原先虚弱苍白的样子。 他醒着半阖着眼长睫上凝着半滴汗珠，随着他呼吸的一高一低，睫毛轻颤便顺着眼尾滑落下去。

他的下身几乎惨不忍睹，好在早就排完了便，只是导尿管被他折腾的歪到了别处，漏了几滴沾到了裤子上。

护士走了个干净，白舒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床尾，他的脚平稳的放在她的腿上。那双脚平常都是被她精心照料的，虽然暂无知觉但却从不会像现在这样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

红花油的味道有些刺激，她的眼眶被熏红了，将手心搓热手掌覆在淤青上，按摩片刻又给他套上黑色棉袜，她的动作轻轻的，像是生怕他会疼一样。

“…不用这么小心，已经没事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筋疲力竭的倦意，眼底确是笑着，他不太敢面对这般温和、柔软的白舒，她每一次都会让他误以为，他也是她的整个世界，要不然如何解释她细致的呵护呢？

可这样的认为他却也不敢想，白舒的全世界，他不敢想。

“给你擦擦身体，刚刚出了不少汗吧？” 白舒冲他短暂的笑了下，其实是要给他擦一擦下身滴漏的尿，可直白的说依旧让她心里别扭，只要不说出口就没有那么狼狈，她很善于婉转的提出要求。

白毛巾被温水浸透，是很柔软的质地，将他侧身衣服半褪，顺着他汗津津的脊背一路向下，黄色的液体渗透到毛巾上，她手下收着力气擦的无比细致。

转到前面的时候，才发现男人已经轻轻的皱着眉睡着了。 他大概是真的很累，尽管知道女孩正细致耐心的替他擦着身子，熨帖的体谅他孱弱的身体，但当他残疾冰冷的躯体被她温暖的包围，他便不自觉的放松就再难控制濒临崩盘的疲惫。

本想给他换件衣服裤子的，白舒看着男人眼下的乌青，其实这几天夜里他也很难睡的好吧，难得的好觉，她舍不得大动作将他折腾醒，轻轻的替他盖上了被子。

白舒趁他休息细细的按摩他僵硬的腰肢和双腿的时候，展顾娉婷的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篮水果，也不知道瞧了多久。

白舒看到她的时候眼底的情绪淡开笑颜展露，将她带进来水果就放在床边。

展顾是她较为要好的朋友，比她大一届，周明澜的事白舒唯一只告诉了她。

“这么久才来看你，实在是因为学校的事走不开。”展顾小声地对她歉意一笑。

周明澜睡的浅，眉头之间的褶皱加深。

白舒拉着她尚带着冰雪寒冷的手，做口型：出、去、说。

关上了门，两个女孩拉着手都明显欢喜起来。

“我知道高三很忙，你能过来陪我说说话就已经很开心了。”

“你真有耐心，”她的眸子是不同于白舒的浅，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碎金似的融进她那双琉璃眸，她打量着，用着不可思议的语气“印象里很多时候你都是漠然的、冷淡的，但是刚才，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了，永远带着柔和的光似的，都不像你了。”

“周明澜是我唯一在乎的人了，对待他自然是不同的。”白舒和展顾并排走着“不过我做的还不算好，说实话这几天他每次疼的难捱时候，我都手足无措，我想，如果我有你这样细心温柔，或许他会少遭好些罪。”

展顾久久的没说话，眼神直勾勾的向前。医院走廊的窗户露出大片大片的暖阳，在这个无比静谧的午后，她的脑海里出现的却是那暗青色落到地上的呼吸管，Y字型的管连接着的是潮湿的呼吸和阳光，一念之差，生与死。

直到两人步入那片被阳光沐浴的地域她才仿佛才从地狱中扯出。

她大口的呼吸，放才发后背汗湿一大片。

“展顾？怎么了？”白舒发觉她的异常，颇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苍白的面色。

展顾摇摇头，回道“千万别这么想，没有人能做到最好。”她低头盯着自己新买的黑色圆头皮靴低声道“我…我可不如你，我没有你那样的耐心。”

她已经看到了那个人，那个沟壑纵横青紫的面颊，那副令人作呕的身体以及令人窒息的气味。

可那都是过去，过去了，她在心里不停的呐喊，而面上却是一副平静的，只是和白舒交握的手心隐隐被汗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