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酉时,天色已晚。虽说入夏以后宫门下钥稍晚,然则此时已非臣子觐见的时候。
即将面见旧人,绾娘心惊肉跳。
眼下并非相见的时机。
其一,她尚且不知天子的心意。
情深一往的天子不知绾娘的曾经,他只当她少年所托非人,不晓得重用的臣子就是始乱终弃的小人。
天子乃是她唯一的依靠。倘若一朝失宠,莫道报仇雪恨,面对宫墙之内红眼的妇人,绾娘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世上何人情愿自己的内眷与旁人有所牵连?凡夫俗子尚且如此?何况高高在上的帝王?
绾娘不晓得天子对于她究竟纵容到何等境地,因此,哪怕圣眷优渥,她亦是不敢冒险。
其次,柳思齐这个薄幸的负心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绾娘平步青云而无动于衷。
想必,假使他发觉她攀了高枝,铁定费尽心机置之死地。
当下的确不是相见的时机。
是以,绾娘曼声佯装体贴:
绾娘柳相大人入夜到来,必定有要事与陛下商议。
绾娘既然陛下要与柳大人议事,臣妾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她便欲起身。
孰料,天子蹙眉制止:
宋玄仁前天入伏,如今外头闷热,你路上颠簸,中暑了怎生是好?
宋玄仁不要回去了。
绾娘微讶。
然则,她面上却分毫不显震惊,反倒媚眼如丝地依偎天子颈窝,巧笑倩兮戏谑道:
绾娘陛下好坏的心肠!
绾娘这御书房本来不许宫嫔出入,陛下心疼臣妾叫臣妾进来纳凉倒也罢了,倘若容许臣妾在此听政……
绾娘朝堂上的大人们本就觉得绾娘狐媚惑主,如此大人们岂不以为臣妾是细作之流,窃取承虞国之密?
话音未落,帝王早已横眉怒目:
宋玄仁妄议寡人的后宫!俱是倚仗寡人素日里纵容!
天子一向温和,素来不曾疾言厉色,眼下倒是稀罕,看来当真恼火。
许是……
不喜朝臣干涉罢。
宋玄仁寡人只是心疼自己的妻子罢了。
天子呢喃细语,颇有几分垂头丧气。
看来,果真无人愿受旁人管束。
绾娘自发忽略天子口中的“妻子”。
她心下嗤笑。
自古帝王皆薄幸。
情浓之时自是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待到绾娘人老珠黄,情深一往的天子指不定如何冷若冰霜呢。
风月里头摸爬滚打的花魁娘子见惯了世态炎凉,一朝轻信情爱沦落得遍体鳞伤,便断然不会重蹈覆辙。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贴近天子薄唇。
朱唇蜻蜓点水,所到之处胭脂蔓延,犹如红梅盛放。
绾娘陛下隆恩臣妾感激不尽。
绾娘只是……陛下不怕臣妾的模样叫人看去?
她调笑。
闻言,天子微愣。
须臾,他轻怜重惜地点一点绾娘光滑的鼻尖,笑得春风和气:
宋玄仁寡人叫人拿屏风进来就是了。
绾娘惊异。
看来,今日她逃不了面见柳思齐一回了?
只是……
所谓君心难测,谁知天子的恩宠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呢?
倘若君王当真意乱情迷恰如其表,自会绞尽脑汁地保护绾娘,怎会叫她从旁听政,落人话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