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6 夜会

皎月当空，那人徐徐逼近，冠玉似的俊朗容颜自黑暗之中显现。

汉王一袭玄青袍裾，胸前五爪金钱蟒纹花团锦簇，道不尽的富贵风流。他一双深瞳乌黑如同点漆，倒映月华星辉显得炯炯有神。光影明暗交替，愈发彰显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杨稚儿“噌”的一声站起身来。

广袖轻挥，利刃出鞘，寒芒毕露，危险地架上对面那人的颈项。

“稚儿冷静，本王没有恶意。”

汉王说着，将一双修长大手在半空中挥舞两下，示意他手中没有任何东西。

杨稚儿浑身汗毛根根倒竖，她提心吊胆、紧张头顶，没有因为汉王所说放松半分警惕。

杨稚儿殿下今夜出现在这里，对于臣女已经是最大的恶意。

不同于先前，为人臣子见了主子不得不应承两句。

她如今身份非常，一旦被人发现她胆敢夜会外男，且所谓外男还是她未来丈夫的政敌，等待她的当真唯独死路一条。

“本王……知道。”

汉王轻叹一息。

“可是，本王担心有些话今日不说，往后就没有机会了。”

杨稚儿沉默了。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满怀小女儿的细腻心思，一心向往丰神俊朗、英明神武的天潢贵胄。

买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吗？

自尚宫局最末等的宫婢到锦衣卫唯一的女百户，杨稚儿在紫禁城熬过了整整八年时光。

她不是没有过期待，她不是没有过祈盼，可是那些浮想联翩的少女心结尽数与如花似玉的青春年华一并葬送在他大婚那日。

于汉王而言，彼时他新婚燕尔，与沉鱼落雁的新妇举案齐眉。

于她而言，那些不堪回首岁月统统都是见血封喉的匕首，一刀刀钻心剜骨，一刀刀取人性命，直直击碎她内心所剩无几的唯一一点希冀——她不是没有想过，汉王与王妃不过政治联姻，他的一颗真心仍旧如同他口中所说一般在杨稚儿身上。

杨稚儿殿下有话不妨直说，臣女明日大婚，怕是三更天就须起身。

汉王眸中滑过一抹暗色，他似乎十分反感她冷淡的腔调。

从前在宫中当差，她尚且不得不处处忍让，如今她当真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了，说话做事自然不必留情面……

不对。

怎么半点关系没有呢？

以后她就是他的大嫂了。

杨稚儿心底冷笑。

她先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倘若她早点想到与太子成婚，今后汉王不得不称呼她作长嫂，且逢年过节不得不举家老小前往东宫叩首请安，大概她心里就没有这么排斥太子妃头衔了。

看着曾经高不可攀的汉王殿下跪伏在她脚边，零落成泥碾作尘卑微到了骨子里，不是很有趣？

思及此处，她忽然有了听他说话的兴味。

杨稚儿抬眸，回视汉王。

他双眼一眨不眨，颇有几分含情脉脉的意思。

“今日朝堂上，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本王久不就藩、图谋不轨。”

“父皇命令本王立刻动身前往藩地，明日太子与新妇同祭天地，后日就是最后期限。”

“可是，稚儿，本王舍不得你，所以本王不愿意就藩。”

“青州太远……稚儿，本王唯恐此行一去，以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