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书19 爱恨

知鹤恨东华。

她恨极了东华，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她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置于三昧真火之上烘烤、灼烧。

他折断了他的羽翼，他断送了她的前程，他破坏了她的余生。

知鹤恨死东华了。

可是，她爱义兄。

她爱极了义兄，但是止步于兄妹之间的舐犊之情。

她爱义兄，她敬佩他的英明，她倾慕他的神武，她崇拜他的高大。

自打懂事以来，知鹤曾经从无数人口中听闻义兄往昔丰功伟绩。在她眼中、在她心中，义兄永远无欲无求、淡泊宁静、纤尘不染。

人人皆道，义兄乃是三十六天诸神伊甸园中最有神仙味儿的神仙。

时至今日，知鹤一直以为神仙就应该如同义兄一般——看破红尘俗务、一心天下大义。

虽然，知鹤私下里觉着，整日栽花种树、焚香品茶的义兄似乎与众人嘴里那个杀尽四海八荒、六合九州的天地公主并没有什么关系。

知鹤从未忘却义兄养育之恩。

实际上，她对义兄感恩戴德，她永生永世牢记他为她付出的心血。

若非义兄，父母留下那点财产恐怕早已被贪得无厌的三十六天诸神抢夺一空。若非义兄，她怕是早已沦为凌霄宝殿九五之尊手底下不起眼的一粒棋子，最终落得和亲或者收房的悲惨下场——好像昭仁长公主素锦似的。

知鹤知恩图报，她不敢忘恩负义。

人言道知足常乐。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乃是在所难免的事。

一旦展翅高飞、翱翔长空，一旦品尝过自由的蚀骨滋味，试问谁人还愿意拘于一方天地，为人禁脔？

倘若自从一开始她就是天君老儿饲养身侧的媵妾、玩物，恐怕她这辈子都不敢想象自己身骑高头大马肆意疾驰的快意、潇洒。

但是，天意弄人。

起初义兄给予她十足的放纵，养成她不受约束的野马品性。

半道里，正在她一门心思建功立业，飘飘然如入云端之际，他忽地变了面孔，决意将她捆绑在一十三天太晨宫中，将她囚禁在床笫枕席之间，将她围困在红罗帐中、鸳鸯枕上。

昨日尚且奋勇杀敌的巾帼女将军一夕之间没了战场、没了伟业、没了……没了她梦寐以求的自由，之于知鹤而言无疑好像天打雷劈。

前夕还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今朝只期盼铁马冰河入梦来。

爱。

恨。

二者纠缠、交织、杂糅，于知鹤心底剩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活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知鹤曾经不止一次反思自己。

她与义兄之间闹得如此这般境地，究竟是不是她的错误？

她不止一次扪心自问。

如果……如果一开始义兄抚养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收用，她会不会……暂且不说是否心甘情愿，起码她是不是好受一点？

大概吧。

大概。

知鹤被迫老实蜷缩义兄胸前，泪水洇湿他结实胸膛。

他一下一下轻抚她绸缎似的秀发，隐约之间她仿佛听见他薄凉唇瓣之间溢出轻浅低叹。

为什么？

她不免满心怨恨。

为什么他已经有了姬蘅，有了即将大婚的新娘，却始终不肯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