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倾泻犹如潺潺流水,余音绕梁。
“《幽兰》一曲,咏兰生于悬崖之上,喻厚德君子,纵使长于黑暗,亦能独善其身。”
“公主乃是君子,自然不惧小人。”
曲调绵延起伏,不曾间断。
盘坐对面那人笑语嫣然,尚且能够分出些心神来同她说话。
韩轩心神一凛。
每每瞧见此人这一张脸,她少不得于心底慨叹一番造化神奇。
分明七尺男儿身,奈何面如秋月、眸灿如星,唇红齿白、呵气如兰,艳惊四座、丽色倾城,他生得一副风华绝代的女儿面孔。虽然男生女相,他身上却半点见不得女儿家的娇气。尽管出身风尘,然则无论行事、作态皆一派光风霁月,大有君子之风,瞧来不像秦楼楚馆的清倌,倒像是世代书香的儒生。
《幽兰》是他最喜爱的一支琴曲,想来与他的经历完美契合。
韩轩晓得他说这话为得是什么。
他希望她见一见徐凤年,将那件事摊开来谈一谈,自此后会无期也好、破镜重圆也罢,总归需要为这段不伦不类的感情画上个句号。
韩轩轻叹一气。
现如今她本人对年前那事已经释怀,谈不谈根本无所谓。
至于隋珠……外祖一家乃是她最后的血亲,要她主动提及,这不是硬逼着人家揭自己刀疤吗?
不过,这事的确应该有个了断。
虽然……现在不是时候。
但是,韩轩点一点头,低垂眼睫,好半晌这才应声:
赵风雅请徐世子进来吧。
赵风雅你……先出去。
“是,如此,兰藉先行告退。”
琴音戛然而止,兰藉起身恭礼,退出里间儿去。
孰料,徐凤年健步如飞。她方才遣了传话嬷嬷去请,顷刻他便到了廊下。
“见过徐世子。”
外头再度响起兰藉的声音,声音不大,温雅得仿佛半盏清茗,沁人心脾。
约摸着徐凤年那厮着急进来见她,又或是一个乐伎他压根瞧不上眼,是以韩轩并没有听见他答应,转眼他已经出现在堂屋里。
韩轩自沉香漆木雕花四柱床上半坐起身,翡翠姑姑连忙上前来服侍,将一只绣海棠花蜀锦软枕垫在她的后腰处。
四目相对。
徐凤年变了许多,从前张牙舞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如今竟然沉默得如同中年丧子的老妪。
他自端了把杌子坐下,不见有人奉茶上前,于是他只得独自垂首静坐。
韩轩自顾自地低头,翻阅兰藉友情赠送的琴谱一册。
好半晌,徐凤年伸手入怀,掏出只磨损严重不、半新不旧的锦囊来,闷声道:
徐凤年你送来的东西……我瞧过了,也拎出了北境三十二卫所真正的内鬼。
徐凤年你外祖一家……如今我已为他们平了反,请了陛下天恩,追封你舅舅为正三品忠勇大将军,你外祖为正三品定北大将军,你的两位表兄弟也各自追封了。
韩轩气结。
人已经死了,平反不平反、追封不追封,什么区别?
她抬头,正巧迎上徐凤年的目光,她于是冷笑:
赵风雅那么,我的外祖母、舅母和表嫂呢?
徐凤年顿了顿,终究还是犹豫着开口作答:
徐凤年当时统统发卖为奴了,待我为贺氏一族平反后再去寻时,人已经……
赵风雅卖入窑子里的早已被生生折磨致死,卖入边关官宦人家的想来日子也不会好过,不是挨饿受冻,就是叫人打骂,总之逃不过一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