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中原中也】猛地看向【织田作之助】，钴蓝色的眼睛里凝聚起噬人的风暴，声音压的很低，威胁的意味呼之欲出：“混蛋……你居然敢拿枪对着他？！”

　　【织田作之助】表情空白，他执着的伸出虚幻的手堵住枪口，无奈青年根本看不见他。

　　“我……”

　　“出于前首领的命令，我们港口黑手党不会与你们不死不休，但你们也要承受起港口黑手党的怒火。”【中原中也】说。

　　【福泽谕吉】上前一步：“我们……会做出补偿的。”

　　【标志着谈判结束的东西。虽然我还想搬个大炮过来，但是能带在身上的就只有它了。】

　　这把枪虽然老旧，却是把好枪。

　　太宰治看上去并没有在意那把枪本身，却像是受不了别的某些事一样盯着它。

　　【把枪拿开。】

　　空虚逐渐吞噬了心脏，【织田作之助】动了动手指，突然感觉这个世界有些荒谬。

　　就算是太宰治，就算是他，也不能剥夺我交朋友的权利啊。

　　在知道一切前，挚友被自己推进深渊。

　　太荒谬了吧。

　　这是现实吗？

　　【恕难从命。这得怪你。谁叫我对面这位是这座城市黑暗面的化身，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呢。更何况，说不定今天的会面本就是黑手党一手设下的圈套。】

　　别说了。

　　求你了，求求你了。

　　别说了。

　　【我并非自愿当上的首领。真的。】

　　青年的视线扑向织田作之助，急切得像是要将他的身体贯穿。

　　他没说错，他不是自愿的，他是为了我。

　　可是织田作之助不信。

　　沙色风衣的青年握紧了手里的枪。

　　他的手很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只要稍微察觉到危险，他就会按动扳机。

　　送这个年轻的黑手党首领前往黄泉比良坂。

　　【看来想救芥川的话，不想点别的法子是不行了。如果我能活着走出这家店的话。】

　　【我从未想过对你设下圈套。织田作，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把芥川引到黑手党，对吧。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不过是无数个世界中的一个而已哦。而在别的——在原本的世界里，我们是好朋友，我们在这里举杯痛饮，我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他说出来了，怎么回事？”惊讶的视线落到【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身上。

　　【江户川乱步】摇头：“这不算，太宰并没有明确的告知织田是『书』，而是引申了别的世界。”

　　中岛敦犹犹豫豫的问：“那个……织田先生，您真的没有察觉到太宰先生的求救吗？”

　　【织田作之助】恍惚的看着青年的面容，直到中岛敦拉了拉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大概，察觉到了。”

　　立场不同，认知不同，就算察觉到了又怎么样？

　　只能看着他走向永久的沉寂。

　　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这个世界。

　　少年成名的杀手，城市黄昏的守护者。

　　一事无成，最想留住的孩子也没留住。

　　真没用啊……

　　【就算那是真的。你对芥川做过的事也不会就此一笔勾销。】

　　【织田作，你听我说，我——】

　　【别叫我织田作。】

　　【你不该这么叫你的敌人。】

　　敌人——

　　这是织田作之助第一次有这么强的敌意。

　　太宰治呆了呆，当即色变，像是突然间喘不上气了一般。他的脸变得扭曲，眼球不停地乱转，嘴巴一开一合，像一条搁浅的鱼扑腾在海滩上，和看不见的东西进行着殊死搏斗。

　　青年的声音细小的要听不见了。

　　【太悲哀了。真是太可悲了啊。我带着没有你的黑手党同mimic开战，从牺牲的森先生那里继承衣钵，把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都视为敌人然后将组织不断扩大。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的——】

　　太宰的话连同他的喘息声一起消散在空气中，只剩那些凝结着情感的碎屑还倔强地在空中替他挣扎着浮沉。

　　良久，相对而坐的两人，谁都未发一言。然后，沉默结束了。

　　店里的音乐应景地响起了悲伤的钢琴曲。缓缓流淌而出的音符，将这一幕定格成了一张、描绘着“再也不见”的老照片。

　　浓重的悲伤在他们之间游走，他们谁也没说话。

　　他们只是这段过往的观看者。

　　一同观看着这个人满是伤痕的过去，前往那个有他，或没他的未来。

　　【我把你叫到这里来，就是来道最后一别的。此生能得一人，可以对他好好说声再见，很圆满。而如果我历经一生的苦难就是为了对他说出这句再见的话，此生也就别无他求了，不是吗？】

　　【没错。】

　　须臾间，太宰治的脸上浮现了一秒、安心的神情，然后他离开座位，站了起来。

　　“他已经决定好了。”为这个世界赴死。

　　“织田，如果你当时挽留他一下。”就好了。

　　他们都懂【江户川乱步】的未尽之言。

　　但谁能料到，港口黑手党最伟大的首领赴死前唯一想告别的人，是敌对组织的小职员呢？

　　世事无常，世事难料。

　　对太宰而言，只有他一个人的真实。

　　【我该走了。想开枪的话就开吧。但你若能容许我的任性的话，可以稍微忍耐片刻不在店里开枪吗？除了这里，在哪都可以。】

　　太宰治平静的看着织田作之助的枪口，黑洞洞的口子似乎把他的心脏都吸进去了。

　　虚无，麻木。

　　刹那间，疲惫将他淹没，二十几岁的年龄，织田作之助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七八十岁的灵魂。

　　太宰治已经拖着这个世界走了太久太久。

　　他迫切的想要拥抱死亡，拥抱黄昏。

　　万幸的是，织田作之助听进去了太宰治的话。

　　他选择把枪收回怀里，目送着太宰治瘦削的背影。

　　【谢谢。再见了，织田作。】

　　太宰没再回头，他走上台阶，消失在织田作之助的视线中。

　　门关上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寂静的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