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念关山(28)

到了酉时，宫城南门外。

邓恢沉默地看着一众等死的朱衣卫，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开口，让人行刑。

他说完，便匆匆离开，不忍再去看那个场景。

他进了宫门。

迎面便撞见了李书凝。

邓恢怔了怔，而后朝着她恭敬一礼：“见过长公主。”

李书凝朝他微微一笑：“邓指挥使。”

“长公主怎的来了南门？”邓恢有些疑惑，正想细问一番，李书凝却是打断了他的话：“邓指挥使，缢杀时，弓弦往软骨下一指用力，有七成的人或能侥幸不死。”

她说完，也不等邓恢反应，直接抬步离开。

邓恢回过神来，表情一凛，立刻转身回去。

不管长公主说的是不是真的，邓辉都决定亲自主刑，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暗中留下这些人性命。

李书凝见此，弯唇一笑。

不过…承了她的情，自然是要还的。

邓恢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是以入夜，指挥使府邸没有守卫。

她顺利进了府中，去见邓恢。

看到她，邓恢不算意外，只是表情略微有些复杂地朝她行礼：“长公主殿下。”

“指挥使不必多礼。”

李书凝态度从容地招呼他起身，而后自然而然，坐在了主位上：“…本宫进来的如此顺利…想来那个法子，是的确奏效了。”

邓恢顿了顿，点点头：“是。”

应完，他又试探性道：“不知长公主…是从何处知晓的这个方法？您突然提醒臣，又是想…”

“指挥使不必试探本宫。”

李书凝打断他的话，微微弯了唇角，声音很淡：“因为…本宫可以直接告诉你，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邓恢：“…”

这话实在是太直白了，他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震惊？还是恐慌？或者直接装傻？

他一时间顿住了。

李书凝全然不在意自己方才那番话给对方造成了多么大的震惊，她神情自然地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而后继续对着邓恢开口：

“指挥使是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我这个问题吗？”

“可是…本宫以为，从今日提醒你的那一刻开始，指挥使就应该想到，本宫打的是什么主意…而你，也应该开始琢磨，到底该给本宫一个什么样的回答了。”

邓恢其实脾气不算好，但他在这位长公主面前，态度却显得很谦卑：“…殿下说笑了，微臣愚钝，实在是…”

“邓恢。”

李书凝打断他的话，对于他装傻的态度并不怎么满意：“有些时候，本宫不喜欢把话说的太直白，因为那样，比较让人难以收场。”

“但若是有人当真要在本宫面前装傻…”

“那本宫，自然也不忌讳直白一回。”

邓恢：“…”

长公主不忌讳，但他忌讳。

邓恢无奈叹了口气，语气却很淡然：“长公主殿下说笑了…微臣以为，长公主既然寻回了那一位…应当不会有用得着臣的地方吧？所以…何必如此呢？”

“邓指挥使自谦了。”

邓恢能猜到师父的存在，李书凝也不意外，她微微弯了弯唇角，平静地看着他，意味深长道：

“你的作用，可大着呢。”

“若本宫只是单纯需要一群刺客…自然没有必要找上指挥使，但…本宫需要的，是朱衣卫。”

“指挥使，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邓恢：“…”

他要是说不明白，长公主就不说了？

反正结果都一样，邓恢便也不再装傻，面色沉了沉，学着她意味深长道：“殿下多虑了，朱衣卫素来只由天子掌控…”

“本宫不可以吗？”

李书凝轻轻笑起来，一字一顿道：“…既然是由天子掌控，本宫…不可以吗？”

邓恢这下是真的惊住了。

虽然李书凝没有说的太过于直白，但配合此刻的情况，意思已经显而易见——既然朱衣卫是由天子掌控，那么…她做天子，不可以吗？

这…这可以吗？

邓恢原先只以为这位长公主只是想发展自己的势力，所以才想着卖他一个人情，把他拉上船，谁曾想，对方想的事情，竟然是如此的惊世骇俗？

她可是个女子！

等等！

电石火光间，邓恢突然明白了什么。

突然暴毙的汪国公，突然争斗得凶狠异常的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有陛下毫不犹豫赐下来的圣旨…

如今，大皇子身死，二皇子远赴天门关…

最开始，他只由大皇子和汪国公联想到了昭节皇后，毕竟这两人，都是害死昭节皇后的一份子…

如今看来…为昭节皇后报仇是真，但…

为了自己，也是真。

他们安国这位云城长公主…当真是好深的心计！

更重要的是，没人能够想到她的身上！

因为…

因为她只是个公主…

谁都知道，一个公主，即便是再怎么受帝王宠爱，再怎么被器重，终究，也只是个公主而已。

怎么可能，会染指那九五之位呢？

可如今…

邓恢的震惊无以言表。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李书凝，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邓指挥使，没什么不可以的。”

李书凝知道他心中的震惊，轻轻掀了掀唇角，语气从容道：“你应该知晓，安国第一位初国公，乃是一名女将。”

“既然可以有女将军…自然可以有女官，甚至是…女帝。”

“我父皇这个人…你应当很清楚吧？”

“他没有多在乎你这个心腹，不然不会明知道你的心结，却还是要将你派去管理朱衣卫。”

“他也没有多在意我的大皇兄，不然不会如此轻易就将他放逐至沙西部。”

“他如今之所以如此震怒，是因为他觉得，在安国的地界上，有人杀了他的儿子…这个儿子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是他的儿子——安帝的儿子，而不是，李隼的儿子。”

“他觉得自己的帝王威严被人挑衅了。”

“他觉得…他既然还没有想让大皇兄死，那么谁都不能代替他做决定，大皇兄，就应该好好活着。”

“不管怎么活着…但，必须要活着。”

“他的帝王威严被挑衅，可他又找不到幕后之人…那怎么办呢？大梧礼王，还有你和朱衣卫，便成了他的出气筒。”

“邓指挥使，我们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的无情，他的自私，他的冷漠。”

“…他的…恶心。”

邓恢默了默，淡声道：“殿下慎言。”

“你若是真心让本宫慎言，便不会留到现在再提醒本宫了。”

李书凝无所谓道：

“邓指挥使，你应该明白，向本宫投诚，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大皇兄死了，二皇弟…”话到这里，她顿了顿，接着道：“他暂且不提，三皇弟年幼，成不了气候，唯有本宫。”

“本宫与李隼不同。”

“合县一遭，北磐妄图染指中原的意思证据确凿，可是你看…我那位好父皇，到如今，可有丝毫动静？”

“如今那里守着的…都是我的人。”

李书凝这么说，邓恢倒是真高看了她不少。

但是…

“长公主殿下。”

邓恢表情认真，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您今日所说，缢杀时，弓弦往软骨下一指用力…这一遭，可是六道堂人道的把戏。”

“您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本宫与六道堂有合作。”

李书凝毫不犹豫承认了：“这又如何？我们的合作，不过仅仅拘泥于救回梧帝这么一件事情而已，指挥使莫不是还会觉得…本宫会同我父皇一样…想要同北磐合作，引狼入室不成？”

邓恢：“…”

她承认得太快，语气也太镇定，邓恢一时之间还真没办法反驳这话。

不过，他倒也没觉得，他们这位长公主殿下会昏了头，直接找上六道堂深入合作。

“…殿下今夜的言论，实在是太过于出格。”邓恢看着李书凝，叹息道：“…您难道就不担心…属下会把这件事情，禀报给陛下么？”

“你若是有这个打算…相信本宫，指挥使…”

李书凝自然不会打没有后路的仗，所以她轻轻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还没有到父皇面前，本宫的人，便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听着这话，邓恢心下一沉。

李书凝这话像只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但是这已经从侧面反映出了今夜这场交谈的最终结果——不论他愿不愿意…恐怕，这条贼船，他都上定了。

这是…恩威并施。

果然如她自己所言…除了她。

这大安除了云城长公主，没有哪一位皇子，能够撑得起来。

但是…

邓恢眸光闪烁，试探道：“若是微臣拒绝…”

李书凝似笑非笑：“指挥使可以试试。”

“本宫这个人，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了，指挥使若是拒绝，本宫自然不会强求，只是…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

她没有再说下去。

但邓恢明白她的意思。

他既然知道了她的秘密，那么…他的生死，势必由不得他自己了。

这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邓恢觉得有点心梗。

所以他只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