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
李书凝今夜特地支开了人,挖出自己珍藏的酒,坐在寝殿里,等人来。
一杯一杯,自饮自酌。
大概是酒意上了头,李书凝居然突然回忆起了往事。
她想起了于十三。
李书凝从来都是个警惕心很重的人,没有人可以轻易走进她心里——当然,迄今为止,也没有几个人走了进来。
于十三这个人很聒噪,当然,也很稳定——稳定地聒噪。
看得出来,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他很喜欢美人儿。
不然,他也不可以这么执着于接近她。
他显然很懂女子的心思,知晓女子需要什么,即便她喜好不同于旁人,也能在相处之后,便迅速发觉,然后变得体贴妥当。
不得不说,和他相处,很舒服。
那时她也不知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安都,时间久了便觉得…身边陪一个人,也挺好的。
她问了他的意思。
青年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松口这么问,整个人都惊了,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她要改口时,他答应了下来。
然后两个人便短暂如情人一般相处起来。
嗯…于十三是个合格的情人。
至少李书凝即便是现在回想,也想不出来对方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
当然,虽然关系那般,但李书凝没打算与他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
本来就是…露水情缘。
她觉得没有必要。
在这里,她就是任凝。
没有第二个身份。
既然是情人,该做的事情自然还是会做。
除了最后一步,其他的都试过了。
当然,李书凝对最后一步也不感兴趣——她一直不喜欢被欲望支配的感觉,而且…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思绪不容易集中。
还特别容易被别人影响。
李书凝自认为,这是大忌。
她要绝对的清醒。
当然…人自然不可能一直保持清醒。
若是那时她清醒,她自然也不会冲动地把人给…
李书凝想到这里,便不由得揉了揉额角,放下手中的酒杯,没有再喝了。
嗯…不能多饮。
类似于十三这种不清醒状态下做出来的冲动之事,她不想再出现第二次了。
恰好这时,她等的人也到了。
“师父。”
她弯了弯唇角,站起身来看向房间里多出来的人,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轻声道:“我们坐下聊吧。”
她见任如意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知道自家师父是去见她的二皇弟了。
嗯…看来受的打击很大。
李书凝很有耐心,等到任如意勉强平复了情绪,而后跟着她一起坐下来。
“…阿凝。”
任如意深吸一口气,想到之前李书凝说的那些话,表情就不由得顿了顿,但还是用一如既往的态度开了口:“…你之前说,你知道…娘娘这件事情的真相…”
“对呀。”
李书凝将酒杯倒满,推到任如意面前,声音很轻:“…师父应该去见了二皇弟吧?想必从他嘴里知道了一些东西…自然,也猜到了一点。”
“那…”
任如意迫不及待:“全部呢?”
“事情的全部…是什么?”
事情的全部…是什么呢?
昭节皇后,乃是沙东部贵女。
她是安帝发妻,二人青梅竹马的情分,安帝能够坐上皇位,离不开昭节皇后背后沙东部的扶持。
谁都知道,帝后情深甚笃。
所以,这些年来,安帝怀念发妻,不愿再立后这一理由,便也轻而易举立了起来。
可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呢?
五年前,安帝意欲勾结北磐攻打他国,被昭节皇后撞破后,自然千方百计想让昭节皇后闭嘴。
他哄过,也威胁过,但昭节皇后一直不肯松口,她怒斥安帝忘了北磐狼子野心,甚至想要去跪太庙,捅破这件事情。
但安帝怎么可能允许?
这件事情一旦被捅破,他的皇位便岌岌可危。
因此,他对昭节皇后起了杀心。
可是昭节皇后身为皇后无过,甚至是真正的一国之母,天下女子的楷模,不能轻易废除,也不能轻易杀之。
所以,必须要想出一个好法子。
为此,他让几个大臣们联合起来,一起上书,说昭节皇后患了癔症,精神不佳。
“可是…”
任如意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她:“可是沙东部怎么可能任由他这么做?”
“师父,你难道没有想明白么?”
李书凝眸光很冷,一字一顿道:“…二皇弟都为此作证,你觉得…沙东部,有什么理由,还站在母后这边呢?”
任如意心口一冷。
安帝用太子之位诱惑,换来二皇子李镇业对昭节皇后病情的作证。
再用三千骑奴,换来沙东部对此置之不理。
至此,昭节皇后的病情,成了板上钉钉。
安帝以此为由,将昭节皇后软禁,美其名曰——养病。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能动手。
谁都知道,朱衣卫左使任辛,听的不是安帝的话,而是昭节皇后。
所以,安帝又一次派遣给刚完成任务,即将回到安都的任辛出任务,将其远远地支开。
而后,又封锁了消息,让当时处在云城封地的李书凝对此毫不知情。
后来的事,便是为众人所熟知的了。
昭节皇后经历了丈夫,父亲,儿子的三重背叛,又被软禁,无法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公之于众,再加上安帝一心想让她死——便在所谓“自焚”之下,存了死志。
即便任辛赶回来,她也不愿意再活下去。
而后,安帝理所当然将罪名扣在了解救昭节皇后无果的任辛身上,也因此,有了任辛天牢畏罪自焚一事。
等到李书凝和李同光知晓消息赶回来,一切,已然成了定局。
再后来,这便成了安人的禁忌。
安帝不允许众人提及昭节皇后,也不允许众人再说起任辛这位畏罪自尽的朱衣卫左使。
即便是任如意在听之前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一番话停下来,她还是白了脸色。
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任如意觉得很荒谬。
可她知道,不管如何,阿凝不会骗她。
所以…就是这样。
娘娘不是死于朱衣卫如今的指挥使邓恢的谗言,而是死于安帝之手!
可娘娘即便死在安帝手上,安帝也还是要利用她——不仅借着她的死,全了自己不立后,平衡后宫各方势力的夙愿,还立下了一个怀念亡妻的形象。
他甚至大加宠爱阿凝…把自己表现得有多么深情…
即便是这样…
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把阿凝指了出去,目的就是为了替他拉拢朝臣!
只是…
任如意看向李书凝。
女子神情漠然,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什么情绪都没表露出来,像是单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之人的事情。
但…不会是这样。
任如意很清楚。
所以她顿了顿,压下自己内心不断翻涌的情绪,低声道:“…阿凝,这些年…你…”
“我的布置,就不和师父细说了。”
李书凝弯了弯唇角,嗓音淡然:“师父,你只需知道,我会让这一切…让所有参与过此事的人,都付出代价。”
不论是谁。
“那…”任如意哑声道:“…会有危险么?”
危险?
李书凝笑了笑:“师父,自古成王败寇,哪一次,没有危险?”
“不过没关系,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了。”
“而我…”
“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
任如意离开后,李同光便立刻闯了进来。
“姐姐。”青年见她坐着,便也坐下来,小心翼翼去觑她的脸色:“你怎么样?和师父…聊的好么?”
“有什么好不好的?”
看着杯中那一滴也没少的酒,李书凝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指了指,语气淡淡:“…便宜你了,喝吧。”
这可是她珍藏的好酒。
很可惜,师父没有这个口福。
她这么说,李同光倒也不问缘由,乖乖便喝了。
李书凝又把酒坛递给他。
李同光虽然不解,却也接了。
“送你了。”
李书凝想了想,开口解释一句:“带回去慢慢喝吧。”
送他的?
青年眸光一亮,立刻把酒坛抱紧了。
只是…
他又想到什么,抱着酒坛的手送了送,又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姐姐,我…”
他今夜来…不是为了喝酒的呀…
虽然他话只说了几个字,但李书凝诡异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不由得默了默,有些无奈,当然,也有些不解:“…那种事情,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这…这…”
李同光耳根红了红,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小声道:
“…我喜欢同姐姐亲近…”
“不是喜欢那种事情…只是喜欢…同姐姐做那种事情。”
归根结底,原因在于姐姐。
而不是在…那种事情…
而且…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姐姐对他…也不是无动于衷的…姐姐…也是需要他的。
其他时候…显然就不能了。
李书凝:“…”
她不知道李同光的想法,也不理解其中的区别…不过有一点…喜欢做那种事也不是不行,但李同光若是同别人做那种事…
嗯…
李书凝想,她大抵会毫不犹豫地把人给丢掉。
毕竟想想都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