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宁安如梦(27)

沈归楹立刻拉了拉她的袖口，示意自己没事。

沈芷衣不欲让自家楹楹为难，只能不情不愿地收了声，气呼呼不说话了。

薛太后又心梗了。

姜雪宁很想笑。

老妖婆也有今天。

果然，不愧是昭阳公主。

…只是她还是很好奇，她死之后，最终的结果…到底是怎样的？

是谢危技高一筹，还是沈归楹呢？

他们二人之中…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姜雪宁如是想着，却又听到薛太后又开始和薛姝聊了起来。

她心里冷哼一声，却没有动作。

她对老妖婆很了解了，哪里不知道对方这是在有意表现出她们这帮伴读除了薛姝之外其实都没必要进来，也没办法与薛姝相比？

只是如今她不是皇后，也怼不了对方。

姑侄儿俩在上面旁若无人地拉起了家常。

沈芷衣看了看自己的母后，又忍不住看了看下面还跪着的姜雪宁，有心想要说话，却又熟知自己母后的脾性，知道她是想给这帮伴读一个下马威——而且她刚才还因为楹楹的事情顶撞了一次母后，是以不好开口。

端正跪着的姿势很耗力气。

姜雪宁才保持着那姿势一会儿，便觉得膝盖疼，心里又把老妖婆骂了一千遍。

还好郑皇后是个仁善心肠，见下面的姑娘年纪都不大，身形开始不稳摇晃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一笑，假作不经意的开口道:“薛大姑娘来，总算见着母后开心些了。不过您聊着高兴，这帮小姑娘都还在下面跪着呢，看着看着就要倒了。”

正同薛姝说话的薛太后停了下来。

她眉眼底下凝着点多年执掌后宫的威仪，闻言扫了下面一眼，目光又落回郑皇后身上，似笑非笑道:“你倒会做好人。”

郑皇后脸色顿时一变，起身便要告罪。

薛太后却向她一摆手，笑了一声，又朝下面道:“皇后心最仁善，见不得谁受苦，她都发话了，你们还跪着，倒显得哀家不厚道了。起来吧。”

“谢太后、皇后娘娘。”

众人听着这意思都有点心惊，战战兢兢谢礼后才重新起身，规规矩矩地肃立在下方。

姜雪宁趁机看了郑皇后一眼。

这也是个可怜人。

嫁给沈琅后，没当两年皇后不说，当皇后的时候被薛太后压着，也没有半点威严。

沈琅驾崩后沈玠继位，郑皇后这个皇嫂，就被封了太上皇后，迁居长宁宫，膝下无子无女，孤苦过了。

沈芷衣见姜雪宁站起来了，略略安心，而后拉着沈归楹坐下来，嘟嘴撒娇:“母后您总是这样吓人，她们可都是回头要陪我还有楹楹一起玩一起读书的，个个胆子都不大，您给她们吓出病来，谁陪我和楹楹玩？”

薛太后无奈:“一时忘了叫她们起身罢了，怎就成了吓人？”

沈芷衣轻哼:“我还不知道母后么？”

薛太后便笑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将目光投了下去，竟开口道:“记得苏尚仪说，新来的伴读中有个很讨你和昭阳的喜欢，是叫姜雪宁吧？站出来让哀家看看。”

姜雪宁听到前半句时心里面便咯噔一下，果然后面真的叫到了她的名字，虽然一万个不想暴露在老妖婆面前，可依旧不得不站了出来，一副乖顺模样，再次行礼:

“臣女姜雪宁，见过太后。”

薛太后打量着她。

只是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道:“艳冶太过，失之轻浮，不够端庄。”

沈归楹倒不意外薛太后这评价，只是姜雪宁的表情看起来，着实是很有意思。

姜雪宁:“…”

她很无语。

她心里现在就一个想法:谢危和沈归楹两人之中赶紧有一个谋反，把这老妖婆剁吧剁吧扔去喂狗！

本宫生来就长这般好看。

吃你家大米了不成？

只是心里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

小命要紧。

她也算知道薛太后脾性，万万不能跟她抬杠，不然往后有好果子吃，是以忍了一时之气，低眉敛目道:

“臣女幼时命格有劫，父母因而将臣女送入田庄穷养长大，四年前才接回京城，是以文墨粗浅，礼仪不通，举止轻浮。今日得见太后娘娘，心甚惶恐，手足无措，往后定严加约束自己，为两位公主殿下伴读，必不敢有丝毫懈怠。”

薛太后顿时一怔，倒没料着她竟说出这番话来，有些刮目相看:“长相轻浮，说话却很稳重。”

只是看这般秾艳长相，始终觉着不舒服。

就像沈归楹那个小贱人一样。

薛太后想着心里又不免不太舒服，毕竟自己几个孩子，每每涉及到沈归楹一事，就喜欢和她顶嘴，她想着就觉得烦，随意一摆手道，道:“罢了，站回去吧。”

姜雪宁便默不作声地退了回去站定。

这时外头有宫人通传，说内务府的刘公公来了。

薛太后一抬手便叫人进来，问:“又是什么事？”

那刘公公生得肥头大耳，很是阿谀谄媚模样，进来行礼时腰差点弯到地上，只将手中的锦盒高举过头用那尖细的嗓音道:“太后娘娘前儿说打碎了柄玉如意，圣上今日听说，这不记挂您吗？特意吩咐了奴把去年青海进贡的玉如意找了给您送来。”

青海进贡的玉如意？

等等…

姜雪宁眼皮忽然一跳，心里已是叫了一声——这件事都让她遇上？！

“皇帝还是这么有孝心，东西呈上来哀家瞧瞧。”

薛太后如是说着，眉眼已舒展开几分，只向前一抬手。

刘公公立刻躬身向前，巴巴将玉如意送到了薛太后手底下。

玉如意由红玉制成，通体赤红，唯独如意头上是一片雪白，正好雕刻成一片祥瑞云纹，算得上是独具匠心，难得一见的珍贵。

薛太后拿到手里，便十分喜欢。

只是她刚道了一声“不错”，将这柄玉如意翻过来看时，神情忽然一怔，原本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玉如意柄的背面，面色骤然变得铁青！

因为那背后赫然刻着两行篆字。

沈归楹这个角度，隐约可见那两行字写的大概是——

三百义童，惨死何辜？

庸帝无德，敢称天子！

薛太后勃然大怒。

旁人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已劈手将这玉如意摔下去，砸了个粉碎！

那碎掉的红玉就落在姜雪宁脚边，她动都不敢乱动一下，头皮一炸麻。

就是这件事。

开启了勇毅侯府遭难的祸端…

先前薛太后对众人虽然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众人对她也是心甚惶恐,可与此刻满面霜寒的盛怒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谁也没想到一柄玉如意献上来,好端端竟然发了火。

下面的诸位伴读不知发生了什么时，惶然不安不敢作声。

那端着玉如意来进献的刘公公只觉得背脊骨一凉，想也不想就立刻跪了下去，大喊一声:“太后娘娘息怒，太后娘娘息怒啊！”

他人就在台阶前。

薛太后一脚踹了过去，抬手便唤来左右,大喝一声道:“来人，将此逆党拿下！给哀家发落去慎刑司好生拷问！”

刘公公面色顿时大变。

他虽然过来献上玉如意，却完全不知那玉如意背后有怎样的玄机,听得萧太后这一声冷喝,已是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一颗脑袋连忙往地上撞个不停,哭叫起来:

“冤枉,奴冤枉啊！奴只是奉命来献玉如意而已，却不知何处惹怒了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娘娘饶恕，奴冤枉啊！”

沈芷衣与薛姝二人就坐在萧太后旁边，方才只隐约瞥见那玉如意背后有字迹，却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乍然遇到此番变故,更不敢开口询问。

郑皇后也是吓了一跳。

她知道萧太后脾气虽然向来算不上好，有其刻薄之处，可若这般反应必然是出了大事，且口称刘公公为“逆党”，便猜事情小不了。

玉如意虽然摔碎了，却有几块碎玉较大。

郑皇后暂未插口说话，只从殿上走了下去，捡起其中一块碎玉来看，才看到上面“义童”二字便面色大变，竟不比薛太后好到哪里去。

左右已经上来将那刘公公制住。

郑皇后看了一眼下面还战战兢兢站着的那些伴读的女孩儿，只强行压下了心中的震骇，对她们道:“你们先退下吧。”

薛太后铁青着脸色，这一回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了。

众人想也知道兹事体大，绝不是她们这些新入宫的伴读应当知道的，一听郑皇后发话，连忙躬身告退。

薛姝也从座中起身，却没离开，只是不停地给薛太后顺气。

沈芷衣还怔怔地坐在那边。

沈归楹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镇定。

沈芷衣回过神来，便朝着自家楹楹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她没什么事。

沈归楹便朝她眨了眨眼睛。

姜雪宁随众人从慈宁宫宫门中走出来，被外头夹着点初冬寒意的风一吹，才觉察出自己背后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今日她碰见的这一遭，这就是上一世牵连甚广的如意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