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重生一回,便发现自己上辈子除了当皇后,真是什么都没做。
她院子里的那些个奴婢几乎都把她的首饰给霍霍完了,她还毫无察觉。
真是…够够的。
姜雪宁很头大,不过好在她有了上一世当皇后的经验,是以便也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情。
要处理此事,她必然要借她父亲姜伯游的势。
是以她请人叫来了她父亲,而后便开始按照计划行事。
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完美,姜伯游也很满意。
姜伯游带她过去问话的时候,姜雪宁没有想到自己会碰上谢危。
姜伯游自然也问不了姜雪宁别的什么,无非便是她怎么突然想到要处理自己院中这些人。
姜雪宁面不改色:“别人教的。”
至于是谁教的,她就不说了。
但姜伯游自然而然便想到了燕临身上——他其实是不喜欢自己女儿一个女孩子家整日里女扮男装去找燕临玩的,最重要的是燕临那傻小子怕是还没发现,但他这个女儿一贯倔,他又因为之前那桩事对她心怀愧疚,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一直这般下去了。
可是…
可是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吧?
姜伯游只觉得头疼,又不好说女儿什么,只能道:
“你也累了,回去歇下吧,昨儿那么久才回,今儿又闹出这么大动静,晚上记得去跟你母亲请安,也好叫她放心。”
姜雪宁应下:“是。”
算不上特别亲厚的父女两个这便算叙完了话。
她躬身告退。
姜伯游则重掀了帘子进书房内间去,开口便笑一声:“居安,可等久了吧?”
这一瞬间,才往后退了一步的姜雪宁,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股恶寒从脚爬到头!
分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已,可撞进她耳朵里时,却尖锐地嚣叫着,轰出来一片令人震悚的彻骨!
她转过眼眸,正好瞥见那门帘掀开时露出的书房一角雕琢精细雅致的茶桌上,摊放着一卷书,一只修长的、骨相极好的手伸了出来,轻轻翻过一页,无名指的指腹习惯性地顺着书页边沿轻轻一划,十分自然,然后虚虚地压在了书页那一角上。
这动作姜雪宁可真是太熟悉了!
不管是上一世她入宫伴读听他讲学时,还是后来当了皇后偶然踏足内阁看他与沈玠处理朝政时,又或者是沈玠被毒杀后,她又惊又俱走过御花园却发现他正坐在亭中读奏折时…
这人举手投足天然一段风雅。
便是杀人不眨眼时,也霎是好看。
谢危,字居安!
在这短暂的一刹那,姜雪宁脑海里所有与这人有关的记忆,全部以恐惧的姿态,翻腾上涌!
想起尤芳吟说:“前朝有一个巨大的秘密,但凡有点头脑的人知道,都不至于行差踏错。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想起自己前世的结局。
想起了她手腕上那一道至今不能消磨掉痕迹的旧疤!
姜伯游已经走了进去。
门帘重新垂下来。
但姜雪宁的世界安静极了,能听见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姜伯游叹气:“唉,刚才是宁丫头的事。她也算是让我操心久了,没想到这回倒拎得清。你没做父亲,肯定不知这感觉。说起来,当年你秘密上京,还是同她一块儿呢。一眨眼,竟都四年啦!”
他对面那人似乎沉默了片刻。
接着才淡淡开口,嗓音有若幽泉击石,低沉而有磁性:“宁二姑娘么…”
这一时,父亲的侍从常卓也端香进去。
帘子再次掀起来一角。
姜雪宁于是清楚地看见了那一片覆了天青色绉纱的袍角,轻轻一动,是坐在茶桌一旁的那人向着门帘的方向侧转了身。
即便看不见他脸,也触不到他目光,可这一刻,她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是向着还站在书房外间的她望了过来!
分明隔着门帘,却仿佛能透帘而出。
姜雪宁只觉自己一颗心忽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攫住,连气都差点喘不上来!
方今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四年前太子少师谢危孤身一人秘密入京,帮助当时的圣上沈琅亲政掌权;所有人也都知道户部侍郎姜伯游从龙有功,在四年前掩人耳目,暗中助谢危入京,不大不小也算得功臣一位。
可少有人知道——
当年姜伯游假称他是姜府远方亲戚,使他与自己流落在通州的嫡女一同上京,而后来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帝师谢危,彼时就藏于姜雪宁车中!
别人都叫“姜二姑娘”,独他谢危与人不同,要唤一声“宁二姑娘”…
姜雪宁千算万算,又怎算得到今日姜伯游书房里的“贵客”就是谢危?
她早该有所警觉的。
她父亲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尤为交好的官员,太子少师谢危算是其中一位。
姜雪宁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书房里退出来的。
她只知道她的脚步前所未有地平稳、镇定。
一直到出了书房,上了回廊,眼见着就要回到自己屋里了,她脚下才忽地一软,毫无预兆地绊了一下,扶了旁边廊柱一把,惨白着一张脸,瘫坐在了廊下。
错了。
她刚一重生回来就犯了个致命的大错!
她永远记得当年第一次见谢危时的情景。
风寒尚未痊愈的男子,面有病容,穿着一身毫无赘饰的白布衣,抱了一张琴,神情间有些恹恹,但唇边却含着笑,走到马车旁,向她略略颔首。
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个人将成为后来权倾朝野的帝师,更不知道这个人将屠戮除沈归楹以外的整个皇族…
如果知道,在那一段路途中,她或许会选择收敛自己恶劣的脾性,对这个人好一些。
不…
如果知道,她绝不会在荒山野岭危难之时,为他放那半碗血作药引!
上一世,他的刀剑对准薛氏、对准皇族之初,她曾质问谢危怎敢做出这样伤天害理、草菅人命之事。
谢危用朱红的御笔在那份名册上轻轻地勾了一道,然后回道:“你不是天,亦不是我的天,又怎知我是伤天害理,而不是替天行道?”
姜雪宁全然怔住。
他便又搁下笔,静静地望着她:“至于娘娘,能活到今日,已是谢某最大的仁慈。当年我病中糊涂,曾对娘娘吐露过一些大逆不道之言。幸而娘娘那时记性不好,又心无成算,入京后我命人三番试探,娘娘都全无印象。我方才放了心,饶娘娘多活了两年。不然,谢某封少师的那一日,娘娘已身首异处了。”
那时他笑了一笑,但姜雪宁总感觉这个笑…并非是对着她笑的。
姜雪宁便觉自己浑身都被浸在冰水里。
而他含笑的神情却比当时的夜色还叫人发寒。
换言之,谢危入京后没杀她,是因为她不记得且不聪明!
如今这番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再回想起那一句意味深长的“宁二姑娘”,姜雪宁抬起了自己的手,覆在自己脖颈上时,才发现手指尖已失去了温度,在战栗!
谢危不是善类。
在上一世最后那两年里,他的名字,就像是一片巨大而浓重的阴影,笼罩在整座朝堂、整座皇城,让人连走路都要害怕得低下头。
今日她来找姜伯游,拿着一本《幼学琼林》充当账册,给屋里下人立威这档子事儿,只怕已被谢危收入眼底。即便算不上老谋深算,可怎么也跟“不聪明”三个字不沾边了。
上一世她是真的心无城府。
对京城与朝堂一无所知。
十四岁不到十五的年纪,正为自己的遭遇和命运彷徨,也不知京中等着她的陌生的父亲和母亲,将会是什么模样,还遇上天教作乱,与谢危受困于荒野,一颗心是全然的恐惧与惶然,哪里有心思去揣度一个人病中言语背后的深意?
她都听过,但真的忘了。
后来绞尽脑汁回想,也不过勉强记起“沈琅品性不堪大任”“黎民百姓是人,九五之尊也是人”这样的话。
就算如此,谢危也还对她三番试探才肯罢休;这一世虽已经过去了四年,可他在见了她今日行事之后,未必不会回头思量,怀疑她其实记得他说过的话,只是惯会装傻,蒙混过关!
该怎么办?
这边姜雪宁思绪混乱不堪,另一边皇宫之内,沈归楹见到了自己今日的救星。
乐阳长公主沈芷衣。
“阿姐。”
看见沈芷衣,沈归楹的笑意倒是显得真心实意了不少——毕竟沈芷衣来了,就意味着沈琅今日应当不会再来烦她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听说太后娘娘招你过去说话了,我还以为阿姐要等到下午才会过来呢。”
“怎么会,我昨日可是一整天都没见到楹楹,今日自然是要早早过来啦。”
沈芷衣弯了弯眼眸,拉着自己妹妹的手就往里面走:
“至于母后…我又不爱听她说话,所以聊了几句就找借口回来啦,对了楹楹,王兄昨日是不是带你出宫啦?快跟阿姐说说,你们都玩了些什么?阿姐明天带你去玩别的。”
沈归楹便笑着同她都一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