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善良的人，是当不了帝王的。
这是姜雪宁上一世从沈玠的悲剧中所能获得的唯一启示。
如今，她恰好重生在了刚认识沈玠不久的时候，万幸牵扯不深。
这一世可不要再入宫了。
宁安宫是她的坟墓。
想到这里，姜雪宁轻轻呼了口气，而后转头看向燕临笑道:
“不用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回去。”
“那你自己小心点。”
燕临见姜雪宁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道:
“我们改日再见。”
姜雪宁点头:“好。”
两人分别后，姜雪宁很快踏上了回府之路。
京中大大小小的街巷，她年少时，差不多都走遍了。刚从客店出来，还觉得有些陌生，不大对得上方向。好在没两步，旧日的记忆便渐渐复苏，很快便找到了回姜府的路。
街上人来人往。
小贩们挂起笑脸高声叫卖。
有年幼的孩童举着面人儿追逐打闹…
一切一切凡尘烟火气扑面而来，沾染在姜雪宁眉梢，她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这才终于觉得重生这件事真实了起来，不再是先前面对着燕临时那种混混沌沌幻梦一般。
现在她不是皇后。
也不用总住在那四面高墙圈着的宁安宫里。
姜雪宁走在这街上，就像是鱼儿回了水里，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只是走着走着，她突然又顿住了。
方才她想到了燕临，想到了沈玠，倒是还漏了一个人。
昭阳公主，沈归楹。
说起这一位，姜雪宁最初，其实是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的。
沈归楹乃是先帝遗腹子，且并非当今薛太后所生，虽得当今圣上的宠爱，临孜王与乐阳长公主的疼惜，但实质上，依旧只是个不受薛太后待见的小可怜而已。
上一世，姜雪宁其实与她没有多少交集，只知道燕临喜欢她，而她的夫君沈玠也十分疼她。
姜雪宁只想当皇后，是以觉得只要顾好沈玠和她自己的地位就好了，并不关心沈归楹这一位夫妹。
直到北方大月提出了想和大乾王朝和亲。
谁都以为去的会是沈归楹。
毕竟她虽然受圣上宠爱，但到底不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而且当时薛太后仍在，该怎么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然而去的并不是沈归楹。
沈琅明知道大月狼子野心本意并不是和亲，还是把乐阳长公主沈芷衣送去大月和亲。
沈琅选择和亲，这并不让人意外。
毕竟他好不容易扳倒了勇毅侯府，怎么也不可能重新启用被流放的燕临。
可他选择去和亲的人是沈芷衣。
这就让人不得不震惊了。
不说他们震惊，便是薛太后也差点被他气死。
然而沈琅就是没有松口，还是把沈芷衣送去了。
经此一事，姜雪宁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位不受薛太后待见的昭阳公主。
然而乐阳长公主被送去和亲没多久，沈琅便出事了。
而姜雪宁…目睹了这一场事故。
姜雪宁至今回想起那一幕，都还觉得胆战心惊。
当天她被薛太后这个老妖婆鸡蛋里挑骨头挑出刺来罚了一顿，是以从宫中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走的路，需要经过重华宫。
重华宫，乃是沈归楹的宫殿。
姜雪宁既然注意到这位昭阳公主，便也有心与她结交一番，想着待会儿该同她打一声招呼。
然而到了那里，却不见一个人影。
她有些惊讶，便干脆直接往里走。
而后，她看到了自己终身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层层帐幔浸染了鲜血。
巨大的屏风上，被溅上大片血迹。
女孩就坐在床榻之上，提着长剑，正漫不经心打量着倒在地上满身染血的明黄色身影。
明黄色…
那是…沈琅！
姜雪宁一时太过于震惊，满心寒意升腾而起，她踉跄了一下，以至于无意识地触碰到了一旁的木柜，发出一声轻响。
只这一声，足以让人发现她的存在。
姜雪宁脸都白了，一瞬间，想出了自己被杀的千百种方法。
她很想跑，可是一转头，便看见沈归楹的侍女檀溪，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姜雪宁一时如坠冰窖。
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可她没有死。
“是王嫂么？”
女孩如是问着，提着长剑慢慢从屏风后绕出来，她漂亮的面容上溅了血，就连裙摆上也沾了不少，看到姜雪宁苍白的面色，她弯了弯眼眸，嗓音轻而柔:
“王嫂还真是稀客。”
“不过今日我势必是要失礼了，恐怕照顾不好王嫂，王嫂，应当不会怪罪我吧？”
姜雪宁唇瓣苍白，指尖忍不住发颤，想说什么，但巨大的惶恐令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归楹没有在意她的沉默。
女孩回头，看了眼那倒在地上的身影，叹息一般，有点失望道:
“可惜了。”
“我最喜欢的地毯，脏了。”
姜雪宁不知道沈归楹当时说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她也并没有回答沈归楹这句话，但是下一瞬，女孩便回过头来看向她，唇角弯起，声音含笑:
“王嫂，你想不想做皇后？”
只一句，姜雪宁的恐惧退散。
沈归楹问她，想不想做皇后。
姜雪宁当然想。
她接近燕临，攀上沈玠，成为临孜王妃，不过就是为了一个皇后之位。
可是…
沈归楹如今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姜雪宁一时不敢说话。
“王嫂怕什么？”
沈归楹显然看出了她的害怕，眉眼弯了弯，原本这笑意看上去很无辜，可是配上她脸上的鲜血，姜雪宁便只感觉害怕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哦。”
“所以，再问你一遍。”
“王嫂，你想当皇后吗？”
她声音里带着诱哄。
姜雪宁的情绪无意识被她牵着走：
“想。”
既然说了出来，她便镇定了许多，甚至还再说了一遍：
“我想当皇后。”
她这么说，面前的女孩唇角的笑意加深，而后盯着她，眸光意味不明，语气含笑：
“那么，如你所愿。”
后来果然如沈归楹所说，她当了皇后。
姜雪宁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明明杀了沈琅，却无一人怀疑到她头上——甚至隔天，便有沈琅重病身亡的消息流传了出来。
而后，沈玠登基，她成了皇后。
而这一件事，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
因为她恐惧沈归楹。
她也想不明白，为何沈琅明明是被沈归楹用剑杀死，甚至鲜血都染红了重华宫的地毯，可对外却是宣称重病身亡？
为何沈琅明明是死在重华宫，可所有人的口径，却都是在他自己的寝殿？
姜雪宁有无数的疑问，可她什么也不敢问。
即便是现在重活一世，姜雪宁回想起这件事情来，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据此倒是也能看出，沈归楹这个人很不简单。
她今天还和沈归楹见了面…
冷静。
姜雪宁暗暗告诫自己：只要她不进宫，就不会有什么可能再碰到沈归楹，也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更不会撞破什么掉脑袋的大事…
没关系。
姜雪宁这么安慰了一番自己，总算冷静了下来。
然后她继续往姜府走。
与此同时，另一边，沈玠已经带沈归楹回到了宫中。
他正准备送沈归楹回重华宫，却是有人前来通报，圣上请公主过去。
“可是楹楹才刚回来。”
沈玠眉心微紧，有点不理解自家皇兄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沈归楹却是丝毫不意外，她弯了弯唇角，偏头朝着那内侍点点头道：
“我知道了，我和王兄告别完就过去。”
那内侍自然应是，然后便退到一旁等着去了。
“王兄别生气，我也不累，先去见皇兄也是一样的。”
“我没生气。”
沈玠性子好，也谈不上生气，只是单纯的不理解：
“我只是不明白皇兄…楹楹，你想过去么？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了。”
沈归楹摇摇头，轻笑道：
“皇兄既然是要见我，王兄去的话，只怕不太合适，说不定皇兄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王兄还是先回去吧，你明日不是还要上课吗？”
“可是…”
沈玠还是有点迟疑，但是看少女一副认真的表情，他到底只能无奈道:
“那好吧。”
“今日也逛了这么久，楹楹，你回去之后早些休息，我们明日再见。”
“好。”
沈归楹点点头:“明日再见。”
等到沈玠走远，沈归楹这才看向内侍。
那内侍上前，给沈归楹引路。
沈琅如今并不在自己的寝殿，而是在浮云亭。
将沈归楹带到之后，内侍便退了下去。
“阿楹。”
沈归楹走上前，还未行礼，沈琅便回过头看向她，而后制止住她行礼的动作，牵着人坐下来，语气温和道:
“怎么样，今日玩的开心吗？”
他语气正常，如同一位爱护妹妹的好兄长。
沈归楹面不改色，微微弯了弯唇角，嗓音含笑道:
“自然很开心。”
“不过，若是有皇兄陪着，阿楹就会更开心了。”
她刻意无视沈琅没有松开她手这一动作，表情和语气都十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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