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宁安如梦(2)

既然四人碰上了，自然便顺理成章(在燕临的死缠烂打下)坐到了一起。

“沈小公子最近胃口不好吗？”

燕临作为沈玠的好友，自然是受到过对方的询问的，当时沈玠虽然没有明说是谁，但能让沈玠如此上心的，除了乐阳长公主沈芷衣，便只剩下昭阳公主沈归楹了，他稍微耍个心眼，便从对方嘴里问出来了，是以这会儿才会这般问:

“有没有找太…咳，大夫看过？”

太？

姜雪宁敏锐注意到这一个字。

太什么呢？

太医么？

她方才便注意到了，燕临与两人很是熟稔，而且这熟稔中还带了一点郑重——这自然引起了她高度重视。

燕临是什么身份？

堪与萧氏一族比肩的勇毅侯府里，早早由圣上钦点下来的世子，很得宫中喜爱，走到哪里，别人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小侯爷”的尊贵。能让他郑重对待的人实在不多。

而且，这二位，还姓“沈”。

沈乃皇姓，虽说其他姓沈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能让燕临郑重对待的沈姓之人，除了皇室中人，姜雪宁想不出其他。

想到这里，她暗暗对面前的两人上了心。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换了季节，有些不适应罢了。”

沈归楹弯了弯眼眸，轻声道:

“是四哥太担心我了，这才传到小侯爷的耳中去了，不过，还是多谢小侯爷关心了。”

“这怎么能不算大事呢？”

燕临的口吻显然并不赞同:“一个人的胃口多重要啊，胃口不好，容易生病的，我觉得四公子这一次做得很对。”

“燕临说的没错。”

虽然看不惯燕临对自家妹妹这殷勤劲，但在这件事上，沈玠还是站他的:

“楹楹，这可算不得什么小事，你说这次，要不是我特地问过了檀溪，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你待会儿便多尝些层霄楼的菜色，看看有没有合你口味的。”

“知道了。”

两人都这么说，沈归楹自然只能应承下来:

“那我等会尝尝便是。”

她答应下来，沈玠和燕临这才满意。

姜雪宁听三人交谈了一阵，大致能看出一点情况。

这两人…貌似对这位沈小公子都很殷勤。

她方才想插话，压根就插不进去嘴。

不过尽管如此，姜雪宁也没有打算接近这位沈小公子。

首先，对方容色太盛，保不齐和她一般，是个女扮男装的，其次，看沈四公子的年龄，再往皇室中人推一推。

若无意外，这位沈四公子，应当就是先帝四皇子，当今圣上沈琅的同胞弟弟，临孜王沈玠。

京中时有风传，说当今圣上无子，若无意外，临孜王沈玠很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太弟。

若当真如此，沈玠便是未来的皇帝。

皇帝…

婉娘说过，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就是皇帝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

而她，想当皇后。

姜雪宁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这么想着，便也开始同沈玠交谈起来。

有人找他交谈，沈玠总不好拒绝。

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和姜雪宁聊天——只是聊久了，他总觉得不对劲。

一转头，燕临正对着自家楹楹大献殷勤。

等等。

…燕临不会是故意带人来，想要让人拖着他聊天，而他自己就好和楹楹聊天吧？

沈玠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可燕临是他的好友，而这姜宁既然是燕临的好友，他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忍下这口气继续和姜雪宁聊天。

而这边，燕临还不知道自己被误会了。

但他还是很感谢姜雪宁的——真不愧是他新交的好朋友，果然仗义！

不仅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心思，还主动帮他拖着临孜王殿下说话，好让他和公主多聊一会儿…感动，太感动了。

他决定了，以后姜宁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他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满是笑意地看着沈归楹:

“那个，小公子，你说我们都这么熟了，总是公子来公子去的也不好吧？”

嗯？

沈归楹弯了弯眉眼，笑道:“那小侯爷想唤我什么？”

“我与沈兄是好友，那…”

他弯了弯眼眸，嗓音里带了期待:

“我可以和沈兄一样唤你么？”

说完这句，他又立刻补充一句道:

“你也可以和沈兄一样，唤我燕临，不用叫小侯爷的。”

少年人的一腔赤诚，尚且不大懂得遮掩，喜欢便要护在身边，在意便要全表现出来，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捧在手心里。

沈归楹嗤笑他的天真，却也羡慕他的天真，同样，也同情他的天真。

可她什么情绪也没表现出来，听到他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啊。”

“那我以后，就唤你燕临了。”

燕临当即弯起眼眸，笑容愈发灿烂了。

在座四人各有各的心思，不过除了沈玠，都挺满意的。

层霄楼的菜式的确很不错，至少沈归楹用起来并没有什么反胃不适的感觉。

沈玠便当即决定把大厨请回去。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沈玠便连忙站起来:

“不早了不早了，我和楹楹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兄长可要生气了。”

“这么早就回去么？”

燕临虽然有点失望，却也知道沈琅对沈归楹的看管有多严——他虽然觉得不妥，但对方毕竟是圣上，他又没有太多机会面见提及此事，所以这会儿只能点点头道:

“不过的确不算早了，沈兄，你早些带楹楹回去吧，我与姜宁待会儿也就回去了。”

双方告别过后，沈玠便火烧屁股一般带着沈归楹迅速上了马车回宫。

而这边，姜雪宁还有点懵。

她还想思索自己不是死了么？可是现在她又站在哪里？疑惑还没解开，燕临一只手便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姜宁，你可真仗义！”

姜雪宁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被人如此无礼地拍肩膀了，因此几乎是下意识地训斥道:

“放肆！”

燕临:“…？”

燕临懵了。

放肆？

姜宁刚刚…说的是他么？

燕临有点摸不着头脑。

而姜雪宁那两个字刚说出口，余光瞥见燕临，便怔住了。

…燕临？

…等等…！

姜雪宁反应过来。

…这人是燕临，可是，分明就不是青年时期的燕临！

他的面容依稀可见少年的稚嫩，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尚未浸满燕氏一族遭难时的苦痛，亦未被那宫廷重重争斗的黑暗侵蚀。

这是…尚未及冠的燕临！

尚未及冠…

姜雪宁心底升腾而起一个荒谬的想法，但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姜宁，你怎么了？”

她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燕临对待朋友脾性一向不错，是以虽然刚才觉得她那一句“放肆”显得莫名其妙，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语气关心地询问道:

“是不是酒喝的有点多了？怪我，没看着你，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姜雪宁思绪混乱得不行，但她怕自己露出端倪惹人怀疑，所以便顺着他的话开了口:

“燕临，不好意思啊，我方才一下迷糊了…不过…”

她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开口:

“如今…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燕临觉得姜宁这家伙恐怕不只是迷糊了，还傻了，但是因为方才的缘故，这个朋友在他心里如今很是重要，所以虽然问题奇怪，他也还是回答了:

“今天是万贞二十年，九月初七。”

说完这句，他又关心地过问道:

“姜宁，你这酒量…那个…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万贞二十年，九月初七。

万贞二十年…

姜雪宁这一刻终于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了。

她真的…重生了。

十八岁。

但既不在一切刚刚开始之时，也不在一切完全发生之后。

十四岁回京，开始女扮男装，假称是京中姜侍郎府上的远房表少爷，故意接近燕临，跟着他在京中疯玩；十八岁那年的九月，被宣召进宫为乐阳长公主伴读；同年十一月，勇毅侯府出事。

就是在今天。

她与燕临出门时，碰上了带着昭阳公主沈归楹出宫玩的临孜王沈玠。

上一世总想要去当皇后的姜雪宁，对极受燕临重视的两人便上了心，凭借自己的猜测，又在后续留意打听后，发现沈玠乃是临孜王，且京中风传圣上无子，想立沈玠为皇太弟。

于是原本无意的接触，变成了有意的接近。

后来勇毅侯府出事，她没有去管燕临，再后来，则如愿以偿地嫁给了沈玠。

没两年圣上因病驾崩，传位给沈玠，她也成了皇后。

只是沈玠虽自幼在宫廷中长大，却不同于他其他兄弟，心地良善太过以至于优柔，性情温和太过以至于懦弱，虽有手腕却不忍心对人施展，以至于连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都弹压不住，总要新封的太子太师谢危替他处理、周旋。

末了更是为人毒杀。

姜雪宁那时已被叛乱的燕临软禁，竟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