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安乐

赵世瑾不敢去回想昨夜自己的孟浪行径，以至于清晨彻底清醒过来时甚至不敢去面对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这是大婚以来两个人再次睡在同一张榻上，或许也是司马光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夫妻二人赤诚相对的尴尬自然不独她有，因此在元日里回宫朝拜，两个人总是默契地不约而同的沉默。

女儿女婿难得回宫吃一顿饭，气氛诡异得如此沉默是张妼晗未曾想到的，没了用膳的心思，她用筷子拨动漂浮在汤碗里的菜叶，不露声色地打量自家姑娘和驸马。前者含羞带怯強作正经，后者木着一张脸不知所谓，还是从女儿身上着手更为妥当。张贵妃放下筷子，摆起长辈的款儿尽量和颜悦色道

张妼晗我听说兖国公主的驸马也回宫了，晚间设宴是要联诗作对的，李玮不通诗书，君实应当与他多多商讨为宜。免得闹了笑话，反倒让官家没脸。

司马光在宁华殿如坐针毡，见对方找借口支开自己，自然求之不得地躬身退下。

世瑾知道母亲想问什么，连忙嬉皮笑脸地坐到贵妃身边去告饶

赵世瑾我同驸马好的很呢，不是故意来给姐姐添堵的

张妼晗见女儿神色无恙，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

张妼晗我哪里是担心你吃亏，司马君实那个木头样子，你可别欺负得太过了。

世瑾忍不住脸红心跳得回想起昨日那一夜的糜乱，忸怩地点头如捣蒜。

不论司马驸马从前的政绩如何，单就李玮流水席面上的一番侃侃而谈，世瑾便觉得他真是教学引导的一把好手，赵祯给出的对子他事先也不知晓，可这并不妨碍李玮套样板似的凑句子，答案粗浅却还算对称，在赵祯眼里那就是极大的进步。看到上首的君王颔首捻须赞美自己的大女婿，赵世瑾纵使一贯对司马光“好为人师”的行为不满，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在这方面的能力。于是她一面向父亲使眼色示意自家官人的功劳，一面低声靠近司马光耳语

赵世瑾朽木也能成材，你可真是个能工巧匠

司马光意味深长地拿起杯盏，向受宠若惊的李玮遥遥举杯

司马光朽木也需有人雕琢才可成材，李驸马肯学，光自然倾囊相授

世瑾知道他的意思，赵徽柔和李玮现如今连表面功夫也逐渐懒得做，被张妼晗支开的他去寻那同样被岳母妻子支走的李玮，明眼人都无法忽略那其中的异常。世瑾不是没有劝过徽柔，可是她最知姐姐的性子，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点倒是与自家驸马莫名相似。久而久之，世瑾也就听之任之了。

怕他多心自己和贵妃嫌弃他这个女婿，赵世瑾不动声色地桌下用足尖踢了踢他的短靴

赵世瑾那到底是他们夫妇的事，也不是谁都像我这般没脸没皮的

那人握着杯盏的手指紧了紧，握拳虚咳了几声，微微向妻子侧倾的肩膀也正了回来。世瑾憋着笑侧目审视他良久，偷偷碰他的手肘

赵世瑾嗳，我如今可没觉得有什么，你怎么反倒如此拘谨？莫非你不是怪我唐突冒犯，而是在害羞？

司马光羞愤地侧过脑袋，帽翅险些拍在世瑾额头上，他咬着牙警告她，可在世瑾眼里他活像个憋屈的小媳妇

司马光公主！

赵世瑾哎！

赵世瑾乐不可支地学着他的样子答应他，若不是顾及满座亲戚，她恨不得放声大笑才好。

皇帝赵祯玥儿和驸马说什么呢？君实的对子这样好，你这公主可有从中受益？

赵世瑾女儿不才，自是受益良多

和李玮结束了寒暄的赵祯终于注意到小女儿这边压抑着的欢脱，对于司马光的文采他始终是欣赏的，更何况方才还帮了李玮摆脱窘境，又与小女儿这般琴瑟和谐，今上抬手挥了一挥，左右捧花盘递进，喜悦之情滥于言表:“请驸马簪花。”

“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花事如盛世，越是繁茂越祥瑞，男子簪花，裹小帽早成为一大潮流。官家赐花乃是莫大荣幸，何况今日满座宾客无不戴花。除了司马光。世瑾看她那夫君眼中稍纵即逝的为难之色，他便是喜爱芍药，也没想过要往头上戴。准确来说，他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然而那毕竟是尊者赐，不可赐，若为了这事儿不自在，实在太不值得。世瑾见不得他的窘样，同驸马起身拜谢后，屏开择花的女官，捻起一朵芍药别在他官帽边。

赵祯显然会错了意，与皇后相视一笑

皇帝赵祯玥儿与驸马出双入对的，现在连簪花也不愿假手于人了吗？

周围亲戚们也轻声哄笑起来，好像窥见了唐国公主的小女儿情态是什么了不得的乐事。张妼晗更是“火上浇油”，亲自调侃起女儿女婿来

张妼晗驸马好没意趣，公主亲自给你簪花，你不能礼尚往来么？

赵世瑾全然没有了戏弄司马光时的兴致，追悔莫及地别过身，不去看自家驸马。然而这一举动被好事者会意为娇羞无措，请驸马为公主簪花的起哄声倒是此起彼伏。簪花而已，哪里来的这许多八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赵世瑾本就上了妆的两颊更加嫣红，心中暗自垂泪，好心办坏事，这下倒让那人更加尴尬了。

正在抽搐时，修长的手指拢起垂袖从他无所适从的妻子身边略过，去够那花盘中鲜艳的牡丹，世瑾回过身，一时失神间，那人已经沉默地将花朵簪在她的鬓后，他明明比自己还要紧张，紧张到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过分冷淡，世瑾就站在他身边，他的声音却小到几乎听不见

司马光公主……牡丹可好？

笨蛋！哪有簪上了才问人家好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