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初见

春困秋乏，赵世瑾终于对徽柔口中上学的苦楚有了体验。早起时还未日出，待下课已经日上三竿，偏偏初春里遇上时冷时热的天气，刚开蒙的孩子绝没有稳坐学堂的定力，新鲜几日过后便蔫蔫地提不起兴趣来。偏生不走运碰上个极严的女傅，皇后查问起世瑾的功课，一五一十全交代彻底，等到世瑾请安时，嬢嬢便会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教育她

皇后曹丹姝读书识字哪里是一日之功，凡事要徐徐图之才是。你不是爱读史书典故么？总得学会了字才能念书呀

世瑾小声地为自己辩解

童年赵世瑾可是阿姊说以后也很少说故事，都是之乎者也的长篇大调居多。

苗娘子正好坐在一旁，不错眼地给赵徽柔使眼色

苗心禾没有的事，徽柔姊姊比你学得多且杂，一时学不会，和你抱怨罢了

徽柔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

童年徽柔你努力就是了。

皇后维护地打圆场道

皇后曹丹姝玥儿若是自己学得快，即便先生不说课亦可以自己找书去看，你爹爹的福宁殿藏书百册，若是识的字多了，去那里看书也是好的。

这个倒可行，赵世瑾顿时精神起来

童年赵世瑾谢嬢嬢，女儿知道了。

宫城巍峨，却没有赵世瑾去不得的地方，和赵祯报备之后，轻而易举便得到了出入父亲书房的许可。这时她总喜欢带着照蘅一块去，照蘅虽说原先也不识字，可好在他记性极好，女傅课堂上推荐的几本杂记都记了下来，再加上他曾经被世瑾纠缠着讲过从前宫外的生活，世瑾便对他越发感兴趣，两个人本就因着瑶瑶的事情有了共同心照不宣的秘密，现在朝夕相处，更是亲近起来。

童年赵世瑾照蘅，以后你每晚给我讲故事吧？

照蘅平日里总肃着一张脸，一副不善言辞的模样，其实世瑾知道，他最是口齿伶俐，就算是讲他从前住的村里猫狗打架，也比乳母那抑扬顿挫的神鬼秩事更容易让人安眠。

薛照蘅正踩着书梯为公主翻找书籍，闻言颇为无奈地低下头看她

薛照蘅公主，臣不识字

这话他已经说了八百遍，可公主为何就是记不住呢？然而赵世瑾觉得他在找借口，有些生气地不依不饶。

童年赵世瑾没关系，不识字可以学嘛，我也不认识几个字。如今你日日随我去上学，耳濡目染的自然就会了。

照蘅一边翻找书籍一边勉强答应道

薛照蘅喏，臣知道了。

兴许是他说话的声音稍小，世瑾只看他两颊翕动却听不到回答，等了又等，不满地大声问道

童年赵世瑾照蘅，你说什么？

空旷的书房回响着童音，照蘅被她忽然提高的音量吓得瑟缩一下

薛照蘅公主，臣……

两个孩子只顾着自己说话，全然未曾察觉到殿门前承一字摆开的长队，赵祯尴尬地拈着蓄长的胡须，顾虑地朝他身后从容自若的青衫俊郎瞥视。今日下朝颇晚些，本想着散朝之后还有要务处理，径直带着人便往书房议事，不承想女儿独自撇了宫人， 乃至于一个看守提醒的人都没有……想到这里，赵祯又忍不住去看自己的臣子，偏生这次带着朝臣，倘若被他以此上谏，那玥儿自由出入书房的权利岂非朝野人尽皆知？

童年赵世瑾爹爹？

小姑娘终于发现异常，带着薛照蘅往殿外走来

童年赵世瑾爹爹万安，怎么下朝这样晚？

赵祯但笑不语，那青衫郎君倒是坦然，敛容拱手一拜

司马光臣参见安寿公主，公主万福。

赵世瑾打量眼前这青年男子，看他虽官职不高，却仪表不凡，不由得对他多添几分新奇

童年赵世瑾我还是第一次见爹爹的臣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人垂眸，恭敬肃穆

司马光臣，司马光

司马光。这个名字对于赵世瑾而言从古到今都并不陌生，如今更算得上是千百年来耳熟能详第一人。从前被老师按头必读《资治通鉴》的阴影和他与王安石的君子之争时至今日仍使赵世瑾无法忘却，隔着模糊遥远的记忆，好似跨越万重山海，赵世瑾脑海中那个曾描摹过的文人墨客风光霁月的身影终于清晰起来，张圆了唇，半天才脱口而出一句

童年赵世瑾你就是砸缸的司马光？你都长这么大了？

耳边是赵祯没忍住的轻笑声，那青年不妨被稚童言及幼时旧事，肃穆如神像的表情竟然蓦地生出一丝窘迫的痕迹，他好像从未曾与孩童交流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虽尽力绷着脸，其实反倒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赵世瑾自知失言，便着急地比划着男子的身量补救道

童年赵世瑾我在课上听女傅提起过你，还以为你和我一般大小呢。

赵祯带着笑意拍拍她的头

皇帝赵祯玥儿大意了，这故事的主角也有长大的一天呐

赵世瑾赧然，忙转移欲离开

童年赵世瑾在爹爹这里借了几本书，过几日再还

皇帝赵祯不急，慢慢看，不会的字也可以来问爹爹

赵世瑾高兴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之际也不忘多和这位文人君子说上几句话

童年赵世瑾女傅说，女子虽不用为官做宰，可仍需读诗书，是要懂得自省，感恩，明理，明白做人的立身之本，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司马相公，你说对吗？

司马光看着眼前这个幼稚的孩子，面无表情地承认

司马光公主说的是

目送世瑾离开，帝王与他的臣子缓缓步入内殿，要事还未商谈，可赵祯眼下又多了一桩心事亟待解决

皇帝赵祯小孩子童言无忌，君实莫要介怀。

青年跟在赵祯身后，亦步亦趋，平静无波

司马光臣岂敢，公主虽年幼，然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此乃官家之福。

赵祯纳罕地停下脚步

皇帝赵祯朕本以为卿会立即谏朕禁止公主出入议政场所，不曾想……

男子摇头，露出浅浅的笑容，亦像帝王那般回头一望，是那女童方才站立的地方。公主聪慧自持，若是天下所有父母都有如官家之福，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司马光公主玉雪可爱，陛下慈父心肠，臣虽未曾身为人父，亦有感同身受，今日之事，乃陛下与公主家事也，天知地知，臣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