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茂则

世瑾仓惶无措地站在翔鸾阁正厅门口，看着匆匆赶来的父亲夺下女子手中的小鞭，瑶瑶是在许兰笤的房里诱发喘疾身亡的，那宫女对张妼晗怀恨在心，嫌疑最大。尽管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她所为，可乍失爱女的痛楚早已没过一切理智，不过是那宫女身上多添几条伤痕罢了，赵祯不会去苛责丧女的张妼晗，抱起早已声嘶力竭的女子重新坐回榻上。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完屋内的一片狼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皇帝刚刚下朝，似乎还没完全消化这晴天霹雳的消息，直到爱妃在怀中泣不成声，他的眼圈才逐渐红了起来，震怒之下，他即刻吩咐将今天伺候四公主的宫人全部杖毙，其余人都打回原籍做粗活。

皇帝爱怜的为张妼晗擦去泪水，哑着嗓子劝她安心。她这几日染病在床本就体虚，现在因为女儿的事情折腾了一上午，贾婆婆劝她进食用药，直接就被她掀了桌子赶人，以至于方才无人敢劝，直到皇帝赶来

皇帝赵祯妼晗，伤害咱们瑶瑶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可是你这般自损身体，如何让我放心。

发泄了一通的张妼晗只是一味地捂脸抽泣

张妼晗如果不是因为她，瑶瑶现在还好好的……

赵祯亦落泪长叹

皇帝赵祯我现在便让人把那宫人关押起来，若真是她谋害公主，听凭你的处置。

提及瑶瑶，张妼晗本稍稍平复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她如今披头散发，本就削尖的脸庞越发苍白羸弱

张妼晗我只是后悔，倘若不是一直病着，翔鸾阁哪里会出这么大的乱子，以至于好端端的孩子就这么去了……

赵祯轻拍着她，像在抚慰悲伤的孩童，忽然注意到门前探头探脑的身影，立刻强打起精神

皇帝赵祯是玥儿吗？快来。

赵世瑾讷讷地顺着父母的放向走过去，张妼晗刚才的泄愤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而言太可怕，加上妹妹的突然离世，她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张口叫了一句“姐姐”，便同扑过来搂住自己的张妼晗一同哭了起来。

赵祯半俯下身子圈住母女俩，沉痛地压低声音

皇帝赵祯妼晗，如今你累了，玥儿也吓坏了，听我的话，回房静卧好不好？余下的事，朕会办好的。

说着便想尝试搂着张妼晗站起身来。世瑾看出赵祯的意图，主动从母亲怀里退出来，不料张妼晗忽然吃痛地捂住腹部，一手紧拉着女儿不放，泪眼朦胧地看向赵祯

张妼晗官家，官家，我疼

世瑾顺着她捂住腹部的手看去，她那灰青色的下裙不知何时洇开一片黑红，世瑾哪里见过这种场景，挂在脸上的泪珠一瞬间又哗哗地往下掉，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大惊失色的赵祯将张妼晗打横抱起，顾不得女儿，急急向内寝走去

皇帝赵祯快来人，宣御医！

张妼晗病了些日子，连自己有了身孕也未察觉，今天这么又气又哭地闹一场，血崩的消息立刻满宫里传。从日上三竿到灯火阑珊，她的情况才终于好转起来，腹中胎儿勉强是保住了，只不过服下汤药后怎么也不肯撒开世瑾的手，非要女儿在床前陪睡才肯罢休。

世瑾自然明白她的不安，自己哭过后冷静下来也没那么害怕了，干脆和赵祯守在母亲身边，直到张妼晗昏睡过去才跟着父亲离开。

赵祯忙了一天，此时疲惫不堪地揉着眉心，但不放心女儿，一路陪着她回居所

皇帝赵祯玥儿不怕，你姐姐如今已无大碍。你要好好听话，这几日让姐姐安心养病。

世瑾闷闷地低头踢一脚路上的石子

幼年赵世瑾那妹妹呢？妹妹再也不会回来了。

皇帝赵祯玥儿……

赵祯今天一整天都在唉声叹气，他蹲下来扶住世瑾的双肩，与她平视，艰涩开口

皇帝赵祯妹妹去了天上，那里还有皇祖母与她作伴。只要咱们想着她，她永远都陪着你。今天妹妹走了，你姐姐身子又不好，这些日子你万不可再提起瑶瑶，让姐姐伤心。

世瑾看他颓唐的神情，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幼年赵世瑾女儿知道。爹爹操劳一天，也该早些休息才是。

赵祯牵起嘴角，露出一丝疲倦的笑意，吩咐世瑾的乳母务必给公主煮一副安神汤服用，才温柔道

皇帝赵祯乖孩子，爹爹走啦。

赵祯走了有一会儿薛照蘅才回来，世瑾刚服下汤药躺下，温软的床榻使人昏昏欲睡，看到照蘅出现在房中，才勉强撑起几分精神

幼年赵世瑾怎么样？爹爹让谁去查瑶瑶的事情？

照蘅叉着手，抬头看了看世瑾，神色复杂

薛照蘅是杨副都知

世瑾联想到那与许兰笤交颈缠绵的身影，不满地泄气道

幼年赵世瑾怎么是他呀……

单凭杨怀敏与许兰笤不正经的关系，即便是许兰笤所为，他也能把嫌犯摘得一干二净，可惜赵祯为了顾及张妼晗和赵世瑾的感受，自己封锁消息处理了这件事，否则若世瑾在场，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杨怀敏接手瑶瑶的案子。

薛照蘅咽了口唾沫，严肃的小脸上不见丝毫松懈，他往世瑾榻前挪了挪，试探地问

薛照蘅那么，公主可要和官家反应副都知与许内人的事？

世瑾刚想点头，可转念想起杨怀敏与贾玉兰之间还有秘密，贾玉兰看着忠心耿耿，可单凭杨怀敏口中“夏公”对张妼晗的利用，便足以证明这贾氏内里藏奸，不足以信任，倘若自己告诉赵祯杨怀敏和许兰笤的事，反倒因贾氏在翔鸾阁一手遮天掩盖了罪证，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者，即便说出二人有私，也并不足以证明许兰笤就是真凶，何况张妼晗与朝中的官员有所往来，这样会否影响到张妼晗和杨怀敏的表面和谐呢？

世瑾困顿地想不出个所以然，将顾虑告诉照蘅后，眯着眼睛询问道

幼年赵世瑾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薛照蘅长目微睐，短暂思索片刻后迟疑道

薛照蘅不然，去找张先生如何？

世瑾清醒了一半

幼年赵世瑾你说谁？

照蘅眼中放光，继续道

薛照蘅本来四公主的事理应由张先生审查，可是他如今不在京城，这才便宜了杨怀敏。若是等张先生回京，公主劝说他私下帮忙调查，张先生最厌恶杨怀敏等人欺君罔上，他说不准会同意的。

赵世瑾皱皱脸，犹豫不决

幼年赵世瑾可他既然不喜杨怀敏，定然也不想插手我姐姐的事情，没有理由帮我呀？

照蘅抿唇，循循善诱道

薛照蘅正因如此，公主等于把杨怀敏和夏公的把柄递到张先生手里，他没有理由拒绝您。

赵世瑾盯着男童被烛火蜡黄的脸颊，忽的笑道

幼年赵世瑾你好像很崇敬张茂则，也很信任他。

照蘅噎了一下，把一直拱着的双手缓缓放下

薛照蘅倒也说不上信任，只是这宫里头数得上名号又能帮得了公主的，只有他了。

世瑾没有说话，捂嘴打了个哈欠，将小脚塞回被窝里，照蘅立马上前，倾身为她掖了掖被子。世瑾看看他，又看看头顶的云纹萝帐，终于支持不住闭上了眼睛

幼年赵世瑾那就按你说的去做吧，权当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