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瑶瑶

自从身边来了一群年纪相仿的宫人，世瑾觉得生活顺心许多。终于有人懂她往玩偶身上调配的颜色，击丸、投壶偶尔也能赢几把。这在此前是很少体会到的，比如投壶，年轻的宫女内侍，包括乳母嬷嬷，手长脚长，很容易就在世瑾能够得到的距离投中，但如果他们让着世瑾，世瑾又觉得没意思起来。现在好了，孩子之间玩闹才更过瘾些。

这些随从里面，世瑾还是最喜欢薛照蘅，他年纪是内侍里最大的，所以世瑾同他说话并不算费事，加上他跑得快，学东西也不慢，世瑾常让他陪自己满宫里放风筝。

瑶瑶已经会走路，张妼晗为了锻炼她，三天两头让贾氏带她绕着翔鸾阁里走，只是不给出去。世瑾闲不下来，早晨趁着天好，匆匆用了早膳就带着照蘅和几个嬷嬷出门放风筝。风筝是世瑾和乳母宫女亲手做的，第一次试放，不知道能否飞得起来。

五颜六色的鸳鸯在天上飘了几下，长线还没完全绷紧就断开了，风筝摇摇晃晃坠下，落在御花园的假山上。照蘅先一步跑去捡，世瑾提着裙子跟在后面追他，乳母嬷嬷叫喊着让她停下，可她偏偏更兴奋起来，扯着照蘅跑得愈发快了。一时兴奋过头也是有代价的，本是为了捡风筝，可进了假山左钻右绕，两个人竟一时半会迷失了来路。

幼年赵世瑾早知道就让奶娘帮我们捡了

世瑾拿着断了线的风筝皱鼻子

幼年赵世瑾这下好了，咱们怎么出去？

说罢张嘴就要喊人，却被照蘅一把捂住

薛照蘅公主，你看前面那个人……

赵世瑾顺着薛照蘅的手指看去，假山上草木间，一男一女正低声私语着，女子身影窈窕绰约，雪白的颈子半露在岩石细缝间尤为醒目。虽是夏季，可这样大胆的着装似乎在宫城中太不检点，难不成是宫女内侍私通？世瑾八卦地弓着身子移动步伐，想靠近那对男女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可越是走近，那女人的容貌便越是清晰，那人分明是翔鸾阁人，负责浆洗浣衣的许兰笤。

一大早的不干活，反倒跑出来调情吗？世瑾回头看了一眼薛照蘅，他也正用探究的眼神望着公主，显然，他正是因为看到了熟人才提醒世瑾。来到翔鸾阁没有几天，可薛照蘅已经对这个张娘子讨厌的许内人印象颇深。世瑾拉着照蘅悄悄蹲下，两个孩子正好能被假山遮挡。与许兰笤说话的男人身材矮胖，声音也十分陌生，世瑾不认识，但看他身着深灰的宦官衣袍，看起来应该官职不低，于是问照蘅

幼年赵世瑾你可认得他是谁？

照蘅皱着眉头，脸上有些不符合孩童年纪的厌恶

薛照蘅知道。这是杨副都知。

赵世瑾一直知道张妼晗身边的贾氏不简单，偶尔从她们不避讳她的谈话中隐约提起过贾氏有个旧相识在朝中任职，而与贾氏来往最多的一个内侍名叫杨怀敏，不过世瑾从来没在翔鸾阁见过这个人，因为张妼晗似乎并不喜欢他，甚至有一次提起这人时还非常生气，险些摔了茶杯。

难道就是眼前这个内侍？既然和贾氏有关联，那么应该和张妼晗一条心才对，怎么许兰笤跟他勾搭到了一起？赵世瑾满腹孤疑，竖起耳朵细听他们的谈话。

许兰笤我如今是一日也待不下去，夏公到底作何打算，再洗几年衣服，我这拨琴的手指头都赶上棒槌了！

宦官的声音又尖又细，还带几分讥讽:“你急什么，如今这后宫哪有比翔鸾阁更好的去处？张妼晗作茧自缚，迟早要用上你。”听到有人以这样的语气议论母亲，赵世瑾攥紧了拳头。身后的照蘅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不悦，往她跟前凑近了些，像是想挡住她的身躯，避免她暴露或是冲动。

许兰笤当真？她是贾婆婆的心头肉，夏公能同意提携我？

那男人云淡风轻地轻嗤道:“你当夏公捧着她真是因为贾玉兰的情分？倘若官家对她失了兴趣，谁又还在乎她那臭脾气。如今她只得两个丫头，膝下无子，尊贵也不能长久，这样的人，留着还有什么用？不像你，听话又聪明，不止官家，我看了都喜欢……”话说到一半，男人的语气也开始不正经起来，世瑾还要再听，照蘅便红着脸忽然伸出一双手罩住她的耳朵，冲她不容拒绝的摇了摇头。

耳朵被盖住，听到的话语也不清晰，只听得许兰笤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许多，又哭诉说张妼晗频频折辱她，末了，狠狠地咬牙切齿

许兰笤总之，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定要她也尝尝这绝望的苦楚！

世瑾心中一惊，想再待他们说出些好歹，乳母和嬷嬷们的呼唤声便由远及近

乳母蒋氏公主？公主您在哪？

乳母的声音惊动了那正在谈话的两人，世瑾再看去，方才的地方早已不见那两人的踪影，两个孩子楞楞站起身，蒋氏便带着哭腔跑过来，拉着世瑾的手东瞧西看

乳母蒋氏公主没事吧？奴婢喊您怎么不说话呢？

世瑾搪塞道

幼年赵世瑾和照蘅没上过假山，我们正在玩捉迷藏

蒋氏忙抱起世瑾走下山

乳母蒋氏这里太危险了，人又少，公主以后千万不能来这里玩。

说完又埋怨照蘅

乳母蒋氏你也是，怎么能由着公主到这来。

照蘅好像听惯这些话，一味的低头抿唇不说话。世瑾怕他难过，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幼年赵世瑾等会陪我吃点心吧？

照蘅挤出一个笑

薛照蘅喏

风筝坏了，自然也就放不成风筝，眼看日头渐起，一行人唯恐晒坏了公主，伺候着世瑾返回翔鸾阁。然而还未到阁前，里面嘈杂的恐慌伴随着张妼晗撕心裂肺的哭泣传遍整条宫道。里面的宫人慌慌张张跑出来，被蒋氏叫住

乳母蒋氏可是阁中出了什么事？

宫女看样子被吓得不轻，说话时唇齿打架，连腿都在颤抖着:“不好了……是宝和公主……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