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日之月（十一）

尹府，尹宝镜邀了两班贵女赏花，这其中自然有许烟雨。

“烟雨，走，我带你去看看我收藏的诗集。”尹宝镜招手，两人悄声退开，尹氏一族的小姐们接替尹宝镜招呼着这些贵女。自回宫相遇后，尹宝镜一直跟许烟雨保持良好的联系。尹母也在尹宝镜授意下跟许府女眷多多往来，尹大衡许映才倒也不表态，现下的局面倒是安稳。

“姐姐这里很是别致呢，亭台楼阁处处都有巧思。每天这样读诗作词可叫我羡慕得紧。”两人倚坐在簇簇海棠边，夕阳转到西边时已然不那么耀眼，日晕柔和，洒在粼粼水面上尽显水色妩媚动人。

尹宝镜正摘了海棠簪花，闻言眸光流转看向许烟雨：“久闻许大人很是疼宠女儿，你既是家里幺女，若真喜欢可让许伯父遣能工巧匠为你建一座阁楼，许伯父还会拒绝你不成？倒是在这酸起我来了。”

她就在那静静斜倚，如描似削身材，动作间自有一股清灵婉转姿态。尹宝镜手指细细理着耳畔碎发，她轻抬螓首，敛了眉眼问道：“这枝海棠好看么？”

许烟雨观摩着，眼前美人身后是烟霞漫漫，将美人轻拢于旖丽之色。许烟雨捧起美人镜徐徐到尹宝镜跟前，招了内人侍婢簇拥到尹宝镜身侧，弯眸夸到：“快看这镜中美人，粉面桃腮，正值韶龄。也不知会便宜两班中的哪家公子。”侍婢们凑趣笑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尹宝镜心中嘲讽，她尹家嫡女岂是寻常两班贵族可觊觎的，面上却不带一分出来，只装着又羞又恼，作势要打：“呀，你从哪儿听来的浑话，说出来也不嫌羞。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小丫头。”

两人提着裙摆你追我赶，许烟雨跑了两步已是娇曳欲滴，钗环散乱，连忙讨好的拉起尹宝镜胳膊求饶：“姐姐莫生气，烟雨不过是跟姐姐闹着玩的，姐姐胸怀宽广，汉阳城谁不知尹家嫡女是位女君子，妹妹认错，姐姐就饶了我吧。”

尹宝镜执着香扇抵唇笑了，嗔她一眼：“还不赶紧整理衣裙，一会儿孺人们来了可又要骂你，咱们两个没剩几年就要及笄，你的性子倒是越发跳脱了。”许烟雨远眺天上飞鸟，随口道：“我可不在意，总归还早着，想那么多倒不如姐姐与我结伴游玩。”许烟雨歪头眨眼，“怎么样，姐姐明日到底要不要随我出门？”她左右看了看，拉着尹宝镜往前走了些方悄声道：“倒也不必带那么多人，我平日出门只带雪儿，姐姐也只带着檀衣吧，出去游玩还是自在些好。”看尹宝镜点头，许烟雨笑开了眼。

“小姐明日真要跟烟雨小姐出府么？一个侍卫官也不带，未免······”送许烟雨出府后檀衣在尹宝镜跟前忧心忡忡，尹宝镜起身抚平裙面褶皱，檀衣是李王氏和赵氏调，教后送来的一批侍婢里秉性最好的。如今她的忠仆面板已有了王孺人和檀衣两人，往后的小世界也可带上两人继续为她效力。

檀衣扶着尹宝镜回闺房的路上尹宝镜提点她：“咱们两班贵女里许烟雨行事最为随性，许是和她出使过明国的父亲有关，许烟雨的性子倒是和明国贵女相像。有她在前面顶着倒也不怕别人说我什么。至于出府是否安全，呵，放心吧，许烟雨跟阳明君可是关系匪浅，寻常者没胆子找事。更何况，许烟雨还有个可以充当护花使者的哥哥，用不着我们操心。”

看着檀衣若有所思的样子尹宝镜内心欣慰，她明日答应许烟雨出府的目的可不是游玩，剧情进度需要亲见剧情人物之后才会上涨，尹宝镜明日一是为了提高剧情进度，二来也是借阳明君之口间接在李暄跟前刷存在感。

虽然这些年尹宝镜跟李暄两人书信不断，私相授受被尹大衡和大妃娘娘帮着掩盖，去年七夕时李暄倒是出宫来找过她，两人结伴于长街走马观花，那晚李暄带着她逛遍了汉阳城，宵禁之时两人坐在屋顶上，尹宝镜靠在李暄肩上昏昏欲睡之时想着，今晚很是有些浪迹天涯的意思。

她懂李暄的内心，成祖大王对李暄期望颇高，李暄十三岁生辰后便跟在成祖大王身边奏对，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尹宝镜不久后也要加紧学习，每日总要练着礼仪，管家，日日不落的练琴练舞。

防止外戚坐大，成祖大王势必会阻挠两人两情相悦，两人日后很可能无法相见。尹宝镜猜的很对，自去年七夕回宫之后，李暄身边整日有翊卫司跟着，每天除了东宫就是春坊和修政殿，偶尔还要去思政殿聆听成祖大王教诲。

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啊，不过，尹宝镜怎么舍得让李暄忘了她呢？尹宝镜笋尖般的手指勾着发梢把玩，随意道：“孺人和乳娘一起把院里梅树下埋的酒起了，装在那套白玉瓷的酒壶里送到归林居。”

两人应诺后正要退下，尹宝镜又道：“等等，”起身把闲暇时用布匹娟丝做的一束梅花拿了来，“让归林居的掌柜給世子捎上一句话，就说去岁酿的梅花酒香味清淡，夏日时节正好，品上一壶岂不消暑？古瓶盛酒后盛花，如今没有梅花可看，只好献丑奉上小女子拙作了。”

第二日云天蒙蒙，晨风习习很是凉爽。王孺人手捧帷帽过来问道：“小姐可要戴上帷帽？”尹宝镜摇头，支线任务的许炎也会在今天出现，戴上帷帽遮挡容颜实在可惜。

檀衣为她系上月白及膝的纱质披风，今日她穿着牙白短赤古里，下裙是酞青蓝的束腰抹基裙，风拂过吹起披肩上的轻纱，烟雨朦胧之中最为亮眼清丽。

余光瞥见檀衣对着日伞犹豫几番，还是没拿，尹宝镜笑着把手递给檀衣：“好个有心思的小妮子。”檀衣知道自己的小把戏被尹宝镜给看出来了，好奇道：“小姐不嫌檀衣自作主吗？”尹宝镜步履轻盈：“我知道你的性子，若不是摸准了我的心思，你也不会不等我过问就准备妥当。走吧，马上就要迟了。”

几人约在郊外的湖边，碗大的莲花开的绚烂，有些肆意奔放的风情，檀衣为尹宝镜采来了硕大的花朵和荷叶，湖边雾气氤氲，不一会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雨滴拍打着湖中荷花，花和叶东倒西歪却不折腰，尹宝镜怀捧荷花看雨看出了趣，檀衣举着硕大的莲叶为她遮雨。

许炎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女儿家立于水雾缭绕之中，面容朦胧似画，如隔云端，怀里的荷花，耳畔的镂空海棠叠地，以及鬓边飘散的几缕长发平添出尘意境。

“尹姐姐！”许烟雨袅袅走向尹宝镜，阳明君安安闲闲护在许烟雨身旁，许烟雨歉道：“今晨我起得迟了些，倒是连累姐姐多等我了会儿。喏，我身旁这位是我的好友阳明，母亲怕我一人出来玩疯了，就让我哥哥许炎也跟了过来，桥头那位便是我的哥哥。”

许炎立在桥头，桥上美人举步回望，向他浅浅一笑，便如拨云散雾一般直直撩动他的心窝。“许公子，”她笑着行礼：“小女尹曹判家女眷，尹宝镜。”许炎喉结动了动，声音清朗向尹宝镜还礼：“在下弘文馆大提学家家眷，许炎。”

“叮，剧情进度50%，布局完毕，逆袭挑战正式开始。”万年光棍系统君蠢蠢欲动：“任务者加油，好戏才刚开始哟。”

许烟雨挽着尹宝镜叹气，她们现下正在檐下躲雨：“这下怎么办啊，本想跟尹姐姐游玩的，谁知下了这么大的雨，好好的兴致都没了。”阳明君看不得许烟雨蹙眉，于是故作神秘道：“我有一个好地方，你们跟我来。”说着将许烟雨往怀里一带，以臂挡雨跑向雨幕。

檐下只剩许炎和尹宝镜二人，檀衣已在尹宝镜暗示下早早回了尹府。尹宝镜假意看着地上泥泞蹙眉，正犯愁时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告罪：“尹姑娘，冒犯了。”

许炎揽着尹宝镜，却牢记分寸，并未接触尹宝镜分毫，他将黯色深衣脱下盖在尹宝镜头上，虚虚揽好后带着尹宝镜冲出雨幕，雨中空气清冽，带着稍许寒意，尹宝镜在许炎怀里却没溅上一滴雨，身后是宽广温暖的胸膛，似乎连雨水也冲不散这些许暖意。

“啊！”尹宝镜脚下一滑，许炎连忙拥起她：“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尹宝镜咬唇：“我的脚好像崴了，嘶，疼······”雨水顺着尹宝镜脸颊流下，又流入领沿，依稀能看见白嫩的锁骨，许炎耳垂通红，连忙移开目光，看见尹宝镜裙边粘上的泥泞，许炎背对尹宝镜蹲下道：“雨越下越大了，尹姑娘脚已受伤，还是让许某背着姑娘吧。”

背后一丝动静也无，许炎知道尹宝镜在犹豫，便恳切道：“姑娘不必担心，事从紧急，许某保证不将此事诉诸他人。”后背贴上来一具柔软躯体，带着清冷的幽香，浅浅的呼吸缭绕在耳边，声音小的似嘤咛：“那就麻烦许公子了。”许炎凝神，不去想后背的人，快步走着，四处搜寻遮雨的屋子。

“前面有间屋子，许公子在那把我放下来吧。”尹宝镜扯扯许炎衣袖，示意放她下来。推门而入，屋内弥漫着花草香气，“想不到这里竟是花房，”尹宝镜慨叹，屋内屋外似乎是两个世界，有种流淌在山林亭廊中的错觉。

“房中暖意融融，花团锦簇，幸而来躲雨有幸观得。这座花房的主人一定是个妙人，啊嚏！”许炎从角落拾来干柴，点火后扶着尹宝镜坐到火边。

许炎褪下尹宝镜鞋袜后看尹宝镜脚腕已肿的像个馒头，他皱眉：“姑娘忍忍，正骨有些痛，一会儿便好了。”说罢手腕用力，尹宝镜吃痛叫了一声，眼泪已滚滚而下。

许炎抬头看她，小姑娘鬓发散乱，脸上泪珠儿聚到下巴一滴滴落下来，面色有些苍白，只眼角飞红让人觉得她此时必是委屈极了，让人想抱住哄哄。许炎情不自禁摩挲了下手中莲足，手感细腻，尹宝镜只觉许炎大掌滚烫，灼的她心慌，便咬唇缩了缩脚。

两人眼神相对，立时又各自转眸，花房中突然就静默了下来，周身流动着暧昧。许炎咳了声：“夏日雨寒，尹姑娘回府后记得喝姜汤，脚腕伤处还是用药材泡泡为好。”尹宝镜螓首微抬谢过，并不接话。许炎负手站在门前：“雨停了。”

尹宝镜身上衣物差不多干透，起身时晃了一晃，许炎扶了一把，尹宝镜正要解下深衣还给许炎，许炎抬手阻止：“姑娘还是披着吧，街上行人众多，许炎不送了，姑娘孤身一人遮面回府较为安全。”

尹宝镜侧眉掩脸，羞窘道：“今日多谢公子，小女子定改日登门道谢，亲手归还公子衣物，告辞。”转身后尹宝镜嘴角勾起，用许炎深衣披在头上快步离去。

今日两人接触分寸刚好，不逾矩，却能让他想起她，记住她。许炎不愧为君子，若是他送尹宝镜回府，人多嘴杂对尹宝镜极为不利，如此舍了一件深衣为她解围，甚合她心意。

有往就有来，尹宝镜又和许烟雨熟识，如此尹宝镜和许炎两人势必不久就彼此熟悉。尹宝镜泡在浴桶里时长长吁了口气，破局之法已有，许炎即为破局之关键。成祖大王原本的布局是两足鼎立，以尹大衡为首，大妃幕后支持的外戚一方，和以许映才为首，成祖大王暗中扶持的亲王派。从前尹宝镜入主交泰殿的把握只有六成，成祖大王到底更中意许映才，对许烟雨自然也就爱屋及乌，而如今，若是尹宝镜与许烟雨交好，与许炎隐有联姻之意，那么，许映才和成祖大王的联盟是否还是牢不可破？尹大衡与许映才又是否依旧只能针锋相对？这时六成把握已变成八成。以成祖大王多疑的性子，让他安心的解决法子只有一种，那就是把尹宝镜放在眼皮子底下，譬如，在李暄求娶下拣择进宫，而下一步就是成祖大王暗中拉拢许映才，譬如，让许炎尚公主，抑或放手给许家更大的权力。到那时，身为府国君的尹大衡与主上宠臣的许映才还是两个成祖大王手中的棋子。可尹宝镜会允许成祖大王牺牲她尹家吗？当然不会，那时的李暄已经长成新一股势力，为尹宝镜，为尹家带来庇护。

所以啊，许炎从来不是她尹宝镜的退路，而是跳板。交泰殿的宝座只有一个，后宫只能姓尹。

放榜礼上尹宝镜遥遥向许炎颔首，一颦一笑极为动人，许炎红着脸转过头去。

许烟雨站在尹宝镜身旁轻声细语：“今日放榜礼来的女眷可真多，姐姐找什么呢？”尹宝镜笑容不变：“今日参加放榜礼的学生里有许多父亲的门生和尹家族人，也不知中举的能有几人。”许烟雨闻言面上露出担忧之色：“是呢，这么多人不知哥哥排名几何。”尹宝镜安抚的笑笑：“别担心，许炎肯定能中举的。”

“主上殿下到。”趁着大家行礼的当，尹宝镜拉着檀衣，两人悄悄退出品阶台。

“今日世子邸下与我约在隐月阁，我进去后你守在殿外，任何人都不要放进去。若是看见衡善他们几个世子身边的人，你只躲起来就是了。”路上尹宝镜悄声吩咐，躲开几个禁内官，隐月阁里李暄还未到，檀衣退出去，将殿门一层层合上。尹宝镜懒懒整理鬓发，背对殿门站着。不多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殿门一层层打开，李暄将最后一层门打开时，尹宝镜回首转身，抬眼看向李暄。

两年的时光未见，记忆中的青涩少年如今头角峥嵘，眉宇间的轮廓似雕刻出皎然之姿，周身流露出王室风华，像是湖面三月初融的雪。

尹宝镜垂眸行礼：“见过世子邸下。”

李暄用那双幽深的眸子看她，看那更甚记忆中的昳丽之貌，看那怯雨羞云情意，看那墨色长发下的白腻脖颈，少女背后两扇樱花屏风，举措间诗意飘然，像入了画般好看。他还记得从前两人约定，尹宝镜见他时不必行礼，岁月流走，少年少女长成，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见竟生疏得像从未相识。

尹宝镜眼前出现一双玄色银纹的靴子，她盯着那双靴子不语，李暄并未让她起身，直到李暄抬起尹宝镜的下巴摩挲，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抱紧，李暄嗅着尹宝镜颈边香气，声音喑哑：“如此便可梦中相见了。”尹宝镜倏地落下泪来，抬臂拥住李暄。

两人倚坐在殿前阶上，从日影西斜到月上中天，樱花飞扬一直未停。

尹宝镜头枕在李暄臂上，鼻尖萦绕着李暄身上的雪松气息，让她整个人都安定下来，忍不住蹭了蹭，李暄摸摸她的头发，又一遍遍把玩着她的手指。

尹宝镜勾着他的小指，惬意道：“从我进殿开始衡善就一直坐在房顶上撒着樱花，”尹宝镜拿手抵着李暄胸膛：“你就不心疼你家衡善手疼啊？”李暄捉住她捣乱的小手在嘴边吻了一下，朝房顶的衡善喊道：“衡善，够了够了，你们几个走远点，记得带些吃的过来。”

尹宝镜噗嗤一声笑出来：“世子邸下把他们赶走就不怕别人发现你我两人在此幽会？”李暄与她额头相抵，瞳孔暗沉：“叫我的名字，我不喜欢你叫我世子邸下。你一叫我世子邸下，我总觉得你离我甚远。”李暄双手抚着尹宝镜脸颊，声音低哑：“叫我的名字，宝镜，小镜子，宝儿，叫我，宝儿。”滚烫的气息朝她越来越近。

“李暄······”额头相抵，气息交缠，两人话语低不可闻，尹宝镜双颊晕红，头晕目眩的沉醉在这个吻里。

放榜礼的夜宴已散，李暄拿过衡善找来的粉色长衣，替尹宝镜披在头上后掖好，李暄摸着尹宝镜如玉脸颊，温存道：“若非时机不到，真舍不得你走。”尹宝镜蹭蹭颊边手掌，李暄将她扶上小轿，目送轿子淹没在夜色中，逐不可见。

尹府，尹宝镜回来后先去书房，尹大衡正等着她。如今的尹大衡浸淫于华夏官场厚黑学，成长了不止一星半点。“今日可还顺利？”尹大衡将大妃传来的密信递给尹宝镜：“中宫殿要为旼花公主选书童，离世子嫔拣择不远了，这次的书童人选势必是世子妃候选，我们要早做准备。”

尹宝镜将密信放在案几上漫不经心道：“父亲不必担心，公主的书童一要品性，二要家室，如今朝中大臣家的女眷除了我们尹家就是许家最为清贵，我入选是一定的。至于准备，还请父亲早早向大妃求几个宫中尚宫教导我拣择礼仪，成均馆那边父亲也要多注意。”

万不能再出现上一世的请愿书，那是她永久的耻辱。尹宝镜垂眸，遮住了眼中的凉意。

作者大大叮咚～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