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童言无忌

日本那边原料都是定好的，钱也肯定付了，工厂的机器维修电费他们肯定是不能拖欠的。那剩下的就只有压榨工人这一条路，有个伟人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工人一定会抗议，甚至罢工。

沐家现在是沐婉卿在主事，按照沐小姐的头脑手段来讲，肯定会按照日本人事先商量好的30块大洋或者更高的价钱拉拢工人。

但是沐家的生意就那么多，工位也只有那么多，再怎么拉拢也不会说这上千号人一下子全部收下，这会拖垮沐家的洋纱厂，而其他的洋纱厂也不见得会要工人。所以，剩下的工人要养家糊口就会急着找下家，那么如果张林樾以一个月25块大洋招工也是有人来的。如此算来一个月就能省下一大笔钱，成本上就节约了不少。

成本节约下来，棉纱的价格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打下来。日本人缓不过来气，沐家和其他依附沐家的洋纱厂因为原料进材不变又招收了这么多的工人，成本肯定节省不下来，所以还会是之前的定价。张林樾的棉纱如果能把控住质量价格再低一些，那么一定会迅速打入市场，毕竟谁不想要物美价廉的东西呢？

“我还有个条件。”柳月冰站在张林樾的洋纱厂门口盯着头顶那块新刷的大牌子开口。

“只要事情能成，您要什么我给什么。”

“我要佳林洋纱厂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以及洋纱厂厂房我要修改一下设计图。”柳月冰盯着张林樾缓缓开口。她要股份是为了钱，她要修改设计图是为了厂房。

进门时她参观过厂房，闷热不透气，这样的工作环境简直就是找罪受。虽说工作不是享受，但这种环境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而且若是工作环境比其他的地方好很多，说不定更能吸引大批工人来。

“这……”张林樾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厂房就差刷墙往里搬机器了，现在要重新修改设计图，确实不好弄。而且这些事情若是真如她说的那样还好，若不是，那现在答应她那就是把又往火坑里添了把火。而且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确实不算少，柳月冰太精明了。

柳月冰知道他的顾虑，也没有反驳什么：“你放心，我拿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不代表我会插手干涉你的经营权，我只要钱。厂房也不会大改。”

设计图没有大改，只是请设计师添加了几处细节，让厂房里通风换气更为舒畅一些。张林樾再站到厂房里的时候，已无之前那种气闷抑郁的感觉。

“这种环境，柳小姐是怎么做到的？”张林樾摸着新搬进来的机器惊叹道。

柳月冰抬手闭眼，细细地感受着风从指尖流过，凉意盈满全身：“我不过是重新找了个设计师加了几个细节罢了。”

“天才，柳小姐真是天才。而且我昨天听说，工人那边已经在日本商会大楼下面罢工抗议了。”张林樾难掩心中激动，若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他此时真想把这个奇女子抱起来转上两圈。

柳月冰心里也是激动的很，但到底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只能背过身去不让人看见她难掩笑意的嘴角。

所有的一切柳月冰都猜得八九不离十，唯独这个招揽工人，她属实没想到沐家竟然把全部的工人都给招走了。盈满为亏盈满为亏，沐家这是搭上自己也要给日本人当头一棒啊，是个大义之家。只是，佳林洋纱厂现在正是招工的时候，这不就断了这边的路吗？

张林樾在厂房门口急得团团转，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柳月冰在屋内躲着也不说话，皱眉思忖，半晌才站起身来对着他说了句：“等我回来。”

柳月冰要去的地方在上海南边的边角，猛将堂孤儿院。

她姑姑走之前留了话，让她每个月给猛将堂一笔定数的钱，用于慈善事业。猛将堂她来到上海之后去过一次，甚至在那里救过一个受了枪伤的人。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里有很多人，很多孩子和很多贫苦的人。

工厂不要孩子，但是要成人，那些受苦的人，受冻挨饿的人需要食物，需要一份工作挣钱买食物。

“柳小姐。”徐光耀从司令部回沐公馆。沐婉卿最近对他态度忽然冷淡了许多，也辞去了司令部秘书的职位，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儿但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儿。

柳月冰扭了扭头：“嗯，徐先生。”

“柳小姐去哪？”徐光耀跳下车。

柳月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多半个头的男人，一如既往地谦逊有礼，又看了看他的腹部皱了皱眉：“你的伤好了？”

徐光耀随着柳月冰的目光也看了看，军装下的伤口基本上快痊愈了，只是还没拆线：“嗯。”

“算算日子，还没拆线呢吧，小心点吧。”柳月冰知道徐光耀的性格，就算是有事也会说没事。虽然她也喜欢言不由衷，但是她不喜欢别人对她这样。

徐光耀低了低头，继而柔和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柳小姐。柳小姐去哪，要不我送送你？”

柳月冰没有客气，毕竟去孤儿院的路确实不好走又远，不如贪个便宜搭个便车。

一上车柳月冰的老毛病就犯了，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路，等醒来的时候她正靠在徐光耀的肩膀上，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而徐光耀脑袋往另一侧偏的厉害，生怕碰到她。

柳月冰吓得回过了神，一下子弹开：“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徐光耀擦了擦军装，转过头。他的老毛病也犯了，脸红的厉害。他方才有试图推开过柳月冰，但每次一动她，她就哼哼唧唧的抱住他靠的更紧，好像这种姿势才舒服。

“柳小姐，感谢您为孤儿院所做的一切。”一个中年修女对着提着手包的柳月冰鞠了一躬，注意到身后穿着军装被孩子们纠缠的徐光耀忽然一惊。

柳月冰立刻握住修女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

“徐先生，我与修女小姐要谈些私事。麻烦你把这些糖果点心分一下好吗？”柳月冰转身走过去剥开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孩子，又抱下挂在徐光耀身上的两个小丫头，指了指地上的几个纸包朗声开口。

徐光耀不会与小孩子相处。他曾想过与婉卿结婚后要生一两个小团子出来，让父亲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但真遇见小孩子的时候，他的表现只能用手足无措四个字来形容，但他从不会拒绝别人：“嗯嗯，好。”

“柳小姐，他？”修女掩上门担忧地开口。

柳月冰看了眼门口摇了摇头：“没关系，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修女有些犹疑，这样的人到这里来，简直就是引狼入室，难免让人心慌：“我还是担心。”

“让他来也正好，看看我们猛将堂，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孤儿院。”

“柳小姐，您为我们做的太多了，愿主保佑你。”修女在胸口画着十字架。

柳月冰见状立马阻止了她，她最不喜欢这些神神鬼鬼的了，就算做了红娘，要每年祭拜月老，她都不是那种深切相信的人。她只信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缘由人定。

“汪妈妈，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情要与你说的。”

徐光耀坐在孤儿院院子里的水池旁，任由这些小豆丁在自己身上爬上爬下。那群孩子第一次见穿军装的男人，眼神里满是好奇和胆怯。摸摸他的扣子拽拽他的袖子，胆子大的会去摆弄一下他的肩章。

“叔叔，你是柳姐姐的丈夫吗？”一个啃着饼干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问道。

“啊？不是不是。”徐光耀愣了一下连忙摆手解释。

“你真笨。他是叔叔，柳姐姐是姐姐，姐姐怎么能嫁给叔叔呢？”坐在徐光耀身旁的小姑娘开口反驳道。

穿着灰布衣裳年纪稍大的男孩拉起徐光耀的手学着大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叔叔，你要是愿意就娶了柳姐姐吧。汪妈妈说柳姐姐那样的姑娘太自立，很难嫁出去。所以叔叔你就发发善心娶了姐姐吧。”

“是啊是啊，叔叔你就娶了柳姐姐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已经散开的孩子忽然又都围了上来。

柳月冰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几个小孩子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徐光耀。柳月冰忽然羞得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咳咳，翠翠、琳琅，你们又在说什么呢？”

几个孩子一见柳月冰立刻闭了嘴，做了个鬼脸躲到徐光耀身后去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要见一个人就说人家是我丈夫吗？”柳月冰扶额，这几个小鬼灵精，一直惦记着给她找对象，见一个男人就问你是不是柳姐姐的丈夫啊。

“柳姐姐，你什么时候跟徐叔叔结婚啊。”一个小男孩扑过来抱住柳月冰仰头问道。

柳月冰扶额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满脑子都是嫁娶啊，这可不行，搞钱啊，搞钱才是正道。

“我不会跟徐叔叔结婚的。”

“姐姐，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你跟徐叔叔结婚的时候可不可以带我们去吃肉啊。”小姑娘把饼干塞了满嘴含糊不清的问道。

“我不跟徐叔叔结婚你们也可以吃肉。”

“那你跟徐叔叔结婚的时候吃不吃水果糖啊？就是你上次带来的那个。”

“我不跟徐叔叔结婚也会带水果糖的。”

“姐姐姐姐，你跟徐叔叔结婚之后什么时候生小孩子啊。”

“这……”柳月冰彻底无语，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无奈。

“汪妈妈说了，生小孩需要男人跟女人一切才可以。叔叔，你什么时候跟姐姐生小孩啊？”

一句话问的在场的人尴尬不已。柳月冰与徐光耀对视了一眼，她不好意思的摊了摊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无妨。”徐光耀摸了摸烧得火热的脸。

看着吵吵闹闹七嘴八舌的孩子们，柳月冰连忙搬来了汪妈妈，这群孩子才作鸟兽散。

徐光耀白皙的面庞攀上了几丝红晕。身姿在夕阳的映射下，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微光。周遭的一切好像忽然都只是为了衬托这温柔如水的翩翩君子而衍生出来的罢了。包括她。

“柳小姐？”徐光耀看着愣神的柳月冰叫了一声。

柳月冰回过神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徐先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都怪汪妈妈整日念叨我的婚事，让这些孩子学了去。还希望您不要太放在心上。”

徐光耀捏了捏口袋里刚刚那个叫琳琅的小姑娘放进去的水果糖，琳琅说那算娘家的陪嫁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无妨，孩子嘛，童言无忌。话说回来父亲之前倒是说过这里。”

“说什么？”柳月冰警觉起来。

“说这个地方像是革命党接头的地方。后来多次核查才知道是父亲多疑了。为了弥补他也做过些慈善。”徐光耀和盘托出，倒是没有隐瞒事实。

柳月冰暗舒了一口气，后又笑道:“革命党接头的地方？徐先生真会说笑，这就是个孤儿院而且几乎每天都会来人看望孩子们。若真如你们所说，这里早就暴露了。”

徐光耀不置可否，是啊，革命党怎么会挑这么显眼的地方呢？所以到后来所有的调查都无疾而终。

从孤儿院出来，柳月冰依旧是坐着徐光耀的车离开的。照例，上车就困，歪歪扭扭的靠在了车后座上，这一次她有意识的没有歪到徐光耀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