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叁玖.眼光不好

苏绮年瞧着他，突然嗤嗤地笑起来，道∶“我是官差，你是案犯，我是来捉你归案的，咱俩是死对头，耗子碰着猫，这算哪门子福分？”

穆衍叹了口气，学着苏绮年的样子挠了挠金子的下颌，“要不是我福大命大碰着苏爷你，这会子八成早就做了阎王爷手底下的小鬼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苏绮年剥下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咱可是说好了的，下次再见，就由我绑了你送官下大狱，照你这么说，难不成连蹲大牢都算是福气了？”

“虽说是蹲大牢，但起码有个地方吃饭睡觉，这不比落在银夔手里强多了？”穆衍撇了撇嘴，“我被他们追杀的这些个年头，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日日提心吊胆，如此相比下来，我宁愿在牢里蹲一辈子！”

“好没骨气！”苏绮年推他一把，“你爹娘要是听见这般浑话，还不得让你活活气死！”

穆衍傻笑两声，道∶“现在这世道，我们一介草民能有口气儿活着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敢谈什么骨气。”

苏绮年刚要接话，却又听得他说道∶“再说，我爹娘也听不见我说这话，我就是成心想气他二老，都不知道怎么个气法。”

苏绮年一愣，转过脸去∶“你……”

“苏爷，说来可巧，咱俩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穆衍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依旧含笑，“我同你一样，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这回轮到苏绮年不自在了，她连忙低眸，蹙了蹙眉道∶“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反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穆衍提起这事倒也和她一般豁达，“其实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有个师父，可疼我了，凌云就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儿。我现在这一身本事，都是他教给我的！”

苏绮年挑了挑眉，“什么本事？欠债不还？”

穆衍连忙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师父为人正直，生平最见不惯豪强欺压百姓，也因此结下不少仇怨，我小时候要是干了什么坏事儿让他知道了，他可是变着千万种法子罚我，他身手可好了，都怪我学艺不精 还不及师父的三分之二……”

苏绮年来了兴趣，笑道∶“你这师父是何等世外高人，改日我也去拜一拜？”

“我师父的确算得上世外高人，”穆衍不无惋惜地咬了咬唇，“可惜他早死了。”

苏绮年不由得又是一惊∶“啊？怎会如此？”

“让人给杀了，”穆衍叹了口气，“其实还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他才断了自己的生路，要不是因为我，他们又岂能伤他半分！”

“他们？”苏绮年眯起眼睛，“你是说……银夔？”

穆衍对苏绮年倒十分坦诚∶“好生通透的心思！苏爷不愧是京城名捕，果然聪慧过人！”

“何须花费心思去猜，”苏绮年不以为意，“我说呢你与银夔为何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原来是血仇。”

穆衍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年我才十五岁，我师父本以为银夔会信守承诺，以他的命换我一条活路，可谁知银夔翻脸不认人，不仅杀了我师父，而且依旧不肯放过我，这么一算，我也被他们追杀四年之久了。”

“我要是你，估计就鱼死网破了，”苏绮年叹道∶“整整四年不分白天黑夜地让人追着索命，就是金刚不坏之躯也未必抵得住这般折磨啊！成天提心吊胆的，就是不被累死，也迟早逼疯了！”

穆衍扬唇一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其实在下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我也曾想过不如一死了之，大家都干净痛快，但我眼下还不能死，大仇未报，我师父在九泉之下也未必能安心瞑目，我这条贱命，留着多少还有些用处。”

“那你还不赶快想办法将那银子还上！”苏绮年一拳擂在穆衍肩头，“要是你下半辈子都蹲在大牢里，还怎么为你师父报仇？再者你师父要是知道你欠债不还混成今日这般模样，还不得气得半夜三更从地底下爬上来收拾你啊！”

“苏爷教训的极是，”穆衍连连躲闪，“这银子并非我有意拖欠不还，只是我如今穷得还不如城外的叫花子，就是有心想还，也还不出来啊！”

“少跟小爷喊穷，钱的事儿我可帮不了你，”苏绮年翻了个白眼，“说来也稀奇，你既有钱请小爷到清风阁喝酒，又有钱买香沁斋的糕饼来献殷勤，就是无钱还债！”

穆衍苦笑∶“苏爷，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不怕你见笑，实不相瞒，请你喝那二两桑落酒的钱并买点心的钱，都是我借来的。”

“什么？！”苏绮年大惊，“嚯！穆衍狗贼！敢情我这顿酒喝得不清不白啊！”

“苏爷你别这么说！”穆衍连忙摇头，“钱是我借的，你不过喝了我一顿酒，吃了几个点心，放心，绝不会牵连你！”

“那不然呢？”苏绮年把手放在金子柔软的肚皮上挠了挠，“酒也喝下肚了，难道我还能吐出来赔人家不成？”

穆衍正欲接话，苏绮年突然话锋一转∶“话说你这些银子都花到哪儿去了？该不是逛青楼被哪个小娘子勾了魂儿做了冤大头吧？”

“哪能啊！”穆衍赶紧否认，“前些日子我在江南的时候……”

“江南啊……”苏绮年还不等他说完，便自顾自道∶“江南的姑娘生得多好啊！难怪会……”

“哎呀！”穆衍打断她，苦着脸道∶“苏爷，你怎么净想这些！我又不是那号货色！再说我穷得都快讨饭了，哪有什么姑娘愿意搭理我！”

苏绮年忍不住笑道∶“人之常情罢了，有什么不能想的，你虽一穷二白，但光凭这副好模样 ，也是能讨些好处的，不是么？”

穆衍长叹一声∶“生得好看有何用处？还不如一顿饱饭来得实在，且人家姑娘未必如苏爷你般抬举我，江南遍地都是翩翩公子，就我这般样貌，说不定还入不了人家的法眼呢！”

“嘶……”苏绮年眯起眼睛，“你这话几个意思？明里暗里说小爷眼光不好？”

“哪里哪里！”穆衍连忙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哪敢冒犯苏爷说这种浑话！苏爷乃是千年难遇的女中豪杰，岂是那些姑娘能比得上的！”

苏绮年忍俊不禁，笑着伸手往他脑门儿上一戳∶“你说的倒是比人家园子里唱的戏还好听！”

穆衍往后闪了闪身，却听苏绮年又换了话问他∶“话说回来，我师父问你话的时候，你为何要扯谎？”

这话问的突然，穆衍一瞬间没反应过来∶“问我什么？”

“少装模作样！”苏绮年瞪他道，“问你追杀你的人是谁，你为何要说不知？难不成你连我师父老人家也敢骗？”

“不敢，”穆衍实诚地否认，“再说前辈见多识广，我这点小伎俩肯定骗不过他。”

“一口一个前辈叫得倒挺亲热！”苏绮年鄙夷地瞅他一眼，“知道骗不过还骗！”

穆衍微微一笑∶“那苏爷以为，前辈会信我的话么？”

苏绮年瞟他一眼∶“信不信只有他自个儿清楚，我师父这个人高深莫测，就是大元宝也未必看得透他心里想的什么。”

穆衍漫不经心地伸手摸了摸金子脖子上的铃铛∶“换做是我的话，我定然是不会信的。”

苏绮年好笑地看着他∶“连你自己都不信自己？”

穆衍微微挑起唇角∶“我不信前辈不知道那些人是银夔派来的杀手。”

苏绮年饶有兴趣地望着他∶“此话怎讲？”

“六扇门素来与江湖帮派熟识，门下的捕快都是来自四方身怀绝技的江湖高人，”穆衍眨了眨眼，“更何况前辈身为捕头，经验丰富，就凭银夔帮在江湖上的名气，岂有不认得的道理？”

“看不出来，你还挺机灵啊！”苏绮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实话告诉你，我师父不仅是六扇门的捕头，从前他还给朝廷做过大将军呢！只要是由他把守的关隘，鞑靼铁骑半步都不敢靠近！厉不厉害？”

穆衍抬头看着她骄傲的模样，只觉十分有趣，点头感慨道∶“我若是有前辈三分之一的本身，只怕是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

“可惜了，他如今有伤在身，打不了仗了，”苏绮年无比惋惜地叹了口气，“就为这事儿，他老觉得自己愧对圣上朝廷，愧对苍天百姓，连往昔戍边的旧事，都不愿在忆起了，也不许我们多提。”

穆衍也站起身来，“想来是前辈赤胆忠心却不得施展，难以释然罢。”

“他要是肯把这事儿放一放就好了，”苏绮年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是放得下，他心中也就不会过得那样苦闷了。”

穆衍抬手在苏绮年肩上拍了拍以示宽慰∶“前辈是个通透人，定不会久久深陷于自哀。”

苏绮年轻轻笑了笑∶“但愿如此，”说罢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吃饭。”

穆衍应一声，正欲跟上，一低眸却偶然瞧见苏绮年腰间挂着一物十分眼熟，随即不由自主地紧追两步，赶上前一把握住∶“苏爷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