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貳捌.半路截胡

德胜门前，身着正红色飞鱼服的孟谦眉头紧锁，持绣春刀而立，与他面对面还站着两个战战兢兢的衙役，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苏绮年见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对孟谦抱拳道∶“孟大人！卑职来迟了！”

“苏捕快，”孟谦回过头来，见苏绮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腿发软的靳元，也还礼道∶“深夜叨扰，实在对不住二位！”

“孟大人言重了，此事本就与六扇门有关，还要多谢孟大人出手相助！”苏绮年转头看向两个埋头不语的衙役∶“货是何时运走的？”

“回……回小苏大人的话，”一个衙役开口，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就在刚才……”

苏绮年蹙眉∶“既然知道情况紧急，为何不拦，还要将人放走？”

“他们是福仁标行的镖师啊……”另一个衙役支吾着想为自己的过失辩解∶“小苏大人你是知道的，官府从来不跟标行结怨，连搜查都不兴搜的……”

“我管他是谁！”苏绮年打断他厉声道∶“今儿这箱货物要是有问题，不光福仁标行要倒霉 连你们两个也脱不开干系！”

“小苏大人息怒啊！”两个衙役这才听出苏绮年实际上是担心福仁标行和他们二人的清白，连忙向苏绮年求饶∶“卑职也不知事态这般严重，那箱子我们是查过的，确实都是些珠宝财物，我们同他们说天亮再走，可镖师说这货物紧急，天一亮就要送到，他们答应了人家的事，拿了人家的钱，不能不走，我们这才放了他们过去。”

“既然这般紧急，那必然不是普通珠宝……”苏绮年垂眸思索一番，“人已经走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我也是有相同顾虑，所以才差人告知六扇门，”孟谦叹了口气∶“他们刚走，咱们知道的及时，应该也走不了多远，不如我即刻带人去追，将他们捉拿回来如何？”

“孟大人不必麻烦了，”苏绮年拦住孟谦，“你们是锦衣卫，如此兴师动众地去捉拿镖师，一来与标行结怨，二来容易打草惊蛇。”

孟谦犯难地看向她∶“那苏捕快以为如何。”

苏绮年抬眸，朝德胜门外瞟了一眼∶“我去。”

孟谦惊道∶“你一个人？”

苏绮年叉腰飞快地眨了眨眼∶“镖师有几人？”

“四人！”看守德胜门的衙役忙不迭答道∶“不多不少刚好四人。”

“不如我与苏捕快同去吧，”孟谦劝苏绮年道∶“敢做连夜走镖这种生意的人，必定也都是身怀绝技之辈，苏捕快一人前往，未免太过危险。”

“我去！我去！”一直没机会插上话的靳元连忙挤开身边的锦衣卫一个箭步跨到苏绮年身边∶“这等小事就不劳烦孟大人了，我与苏爷同去便是！”

苏绮年稍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大元宝？”

孟谦见靳元一脸坚定的模样，点头道∶“也好，那我带人就在德胜门前等候二位。二位一定要多加小心。”

“孟大人放心，银夔既在京城有内应，你们也要多加小心才是，”苏绮年抱拳告别孟谦，转身走向德胜门，靳元也匆匆忙忙抱了个拳，跟在她背后出了门。

前去六扇门通知苏绮年的锦衣卫看着两人的背影逐渐隐没在黑夜中，走上前冲孟谦笑了笑∶“大人，苏绮年这个小捕快可真够胆大的啊……”

“都说艺高人胆大，”孟谦也笑了笑，看向德胜门外∶“六扇门的捕快个个身怀绝技，不容小视。”

“诶，苏爷，”出了城，靳元看了看四周∶“你说咱们还能追上么？”

“追不上也得追，”苏绮年也四下环顾了一番，“谁让人是在咱们手下弄丢的，要是追不回来，可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大元宝，你你怎么想到要跟小爷同去？”

听见苏绮年突然转变了话题，靳元咧嘴笑了笑∶“咱们是兄弟嘛！我哪能撂着你一个人不管，这三更半夜的多危险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好跟师父师娘交代是吧？”苏绮年白他一眼，撇嘴道∶“我就知道你这混蛋没把小爷放在心里！”

“苏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靳元一听，立马急了，“天地可鉴，苏爷在我靳元心里可是比亲妹妹还亲，要是真有什么，我就是豁出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好你！谁想欺负苏爷，除非先打死我……”

“好了好了好了，小爷知道了！”苏绮年看靳元急得差点对天发誓，连忙捂住他的嘴，踮起脚一伸手揽住他的肩笑道∶“我自小没爹没娘，要不是托师父的福把我捡回来，我就是一讨饭的，能不能活到今天还说不准呢，大元宝在我苏绮年心里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咱们一辈子都是家人！”

靳元打小就被苏绮年欺负惯了，鲜少听见她同自己说这些在她自己看来算得上是肉麻的交心话，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地闹了个大红脸∶“有苏爷这句话……元宝就乐意护着苏爷一辈子！”

苏绮年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咱可说好了啊！”

“说好了！”靳元立刻来了精神，“苏爷你说咱也不知道人家走的哪条路，这黑灯瞎火的，咱往哪儿追啊？”

“嗯……”苏绮年思忖一番，“既然紧急，那必定是挑最近的路走……”

“那苏爷的意思是……”

“咱们也得抄近路！还得抄比他们更近的才行！”苏绮年一把扯住靳元的衣袖，避开大路不走，向山路飞奔而去。山路崎岖难行，两人一路狂奔，累得快要散架一般浑身酸疼。

“苏爷，”靳元杵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咱们真能截住他们？”

苏绮年也扶着树干喘得不像样儿∶“这一带我熟，他们运着货物跑不快，咱们在这儿等着就行！”

“半路截胡，搞得咱们像抢劫的土匪一样！”靳元笑着打趣，被苏绮年一掌拍在背上∶“你说谁是土匪！咱们也是迫不得已，要不然谁乐意大半夜累死累活地卖命！”

四周都是树林，能见度极低，靳元眯着眼睛看向前方，却依旧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知不觉就有了困意，他刚伸了个懒腰，哈欠打到一半，突然听苏绮年悄声道∶“来了！”

漆黑一团的林子里果然出现一丝微弱的亮光，随即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苏绮年的声音带这些戏谑∶“哟，够快的啊……”

“姑奶奶，三更半夜的，咱们放着大路不走，来钻这破林子，怎么算也划不着啊！”一个人低沉的抱怨声打破了寂静，片刻后另一个略清亮的声音接话道∶“咱们拿了钱，说好的要连夜运货，走大路要是被截了胡怎么办？”

另一个声音也明显带着疲倦∶“要我说这深山老林的，要是真有人想截胡，不是更容易么？”

眼看着几人已经来到面前，苏绮年大喝一声∶“站住！”

几个镖师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只有带头那个身量瘦小的镇定自若，环顾四周不见人影后拔出刀来，其余几人也跟着拔刀，其中一人颤着声儿道∶“姑奶奶，咱不会是大半夜撞着鬼了……”

“我看是你心中有鬼！”带头的镖师瞅他一眼，厉声道∶“来者何人？”

林中只有风声，依旧没有人影，苏绮年看着如临大敌的四人，实在好笑，无奈道∶“这儿没鬼，你们抬头瞧瞧，小爷在上边儿呢！”

几人闻声抬头，之间一个穿着墨绿圆领袍的瘦小人影坐在他们头顶的树枝上，双手环胸，晃着腿笑嘻嘻地俯视着他们。

“完了……”一个镖师叹了口气，“我说什么来着，让人截胡了吧？”

“你是何人！”带头的镖师抬眸，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警惕地瞪着树上嬉皮笑脸的苏绮年，苏绮年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下树来，稳稳当当落在她面前∶“反正不是土匪。”

“既然不是土匪就赶紧让道儿！”小镖师手里的刀直逼苏绮年的颈子，靳元见状，凶兽一般从树后扑上前来，挡在苏绮年面前，将其余几个镖师吓得后退几步，死死围住中间装着货物的箱子∶“别碰她！”

“动不动拔刀作甚，怪吓唬人的，”苏绮年依旧嬉笑着拨开小镖师手中的刀子，向前一步∶“小镖师，我听闻标行最擅长与江湖和官府打点关系，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用刀子跟人打交道了？你们福仁标行的大掌柜难道没教过你们？”

“你如何知道我们是福仁标行！”小镖师有些诧异，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紧握着刀子瞪着苏绮年，借着澄澈的月光，苏绮年看清面前的小镖师看起来年纪不大，与自己相仿，生着一张极为清秀的脸，身上装扮虽和身后几个镖师无异，却掩不去眉目间独属于少女的那一份俏丽，随即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玩味一笑∶“哟，原来是个姑娘？”

苏绮年逆光而立，看不清面貌，只能隐约辨别穿着打扮与江湖少年相似，小镖师一愣，随即又羞又恼地别过脸，甩开苏绮年的手∶“要你管！流氓！”

“都是女儿家，何来流氓一说，”苏绮年好笑地收回手，小镖师这才知晓面前的“少年”和自己一般也是扮作男装的姑娘，颇为羞恼地眨了眨眼∶“你们想做什么？”

“不偷不抢，”苏绮年摘下腰牌，主动挑明身份∶“在下六扇门捕快苏绮年，奉命搜查诸位运送的货物。”

“你是六扇门的苏十六爷？”小镖师闻言抬头看向她的脸，苏绮年大方一笑∶“正是在下，小镖师认得在下？”

“倒也不算认得，”小镖师瞟一眼她的捕快腰牌，“只是听我爹说起过。”

苏绮年挑起眉峰∶“令尊？”

小镖师眨了眨眼∶“我爹是福仁标行的大掌柜。”

“这么说来，你是福仁标行的大小姐？”苏绮年来了兴致，笑问道∶“敢问小姐芳名？”

小镖师顿了顿，开口道∶“祁茯苓。”

“好名字，”苏绮年勾唇，伸手指了指茯苓身后的货物∶“请开箱吧，茯苓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