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贰拾.捡回一命

靳元应了一声，架着穆衍慌慌张张地往里间冲去，两个小捕快押着抓来的银夔杀手，堵在靳兴安面前争先恐后地禀告方才钟楼边的险情。

靳兴安一言不发地听着，不时抬头看看面前九个黑衣杀手，身上无一例外都挂了彩，打断小捕快的话问道∶“还有一人呢？这里为何只有九人？”

“死了，这会儿就躺在钟楼边呢，过一阵子再跑一趟给他搬回来，”名唤阿靖的小捕快指着自己满是血迹的脸，懊恼地道∶“苏爷让抓活的，谁成想他自寻短见，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血就溅了我一身，您瞅瞅我这脸！多骇人啊！”

“不过苏爷说了，江湖帮派上的人以被生擒为耻辱，宁死也不肯被送官。”另一个诨名小七的小捕快抓了抓脑袋，若有所思。

“他们从哪里来？”靳兴安打量着被捆成粽子的刀疤脸，刀疤脸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模样有些像坊间画匠所画的凶神。

“卑职不知，”小七摇了摇头，“我们也只是听苏爷的吩咐在安定门前截胡，其余一概不知，但我好像听苏爷说什么银夔帮……”

“我知道他们是银夔帮，”靳兴安叹了口气，“你们苏爷没跟你们说过么？”

“什么都没说，”小七撇了撇嘴，“苏爷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我们连她所救何人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跟着她打了一架。”

“她此举是为了救元儿方才带回来的那孩子？”靳兴安愣了一愣，“这些她都没告诉你们？”

“真没有，”阿靖抹着脸，闷声闷气道，“那人什么来路咱俩都不清楚，我估摸着靳元兄跟苏爷朝夕相伴，应该知晓得比咱俩多些。”

“辛苦了，去歇息吧，”靳兴安点了点头，“年儿这孩子人小鬼大，你们跟着她行事一定要小心。”

“多谢捕头关心！”小七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苏爷为人爽快，平日里待六扇门的兄弟都好，咱们都乐意跟着她办事！”

“对了！”靳兴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刚准备走的两个小捕快被喊停了步子，疑惑地转回身来。“你们苏爷有没有告诉你们，打算如何处置这些江湖歹人？”

“这个嘛……”阿靖眨了眨眼睛，“我倒还真听着了几句，苏爷说要把他们交给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拿他们下诏狱去，不过也许是苏爷故意说着吓唬他们的……”

靳兴安听到锦衣卫三字，一年前锦衣卫百户在外城被银夔帮杀害的案子立刻在脑海中铺开来，随即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感慨苏绮年此番未免过于胆大，竟将银夔帮生擒到六扇门来。

正想着，头发凌乱的苏绮年破门而入，身后跟着身背药箱小跑追赶得气喘吁吁的老郎中。苏绮年见他时只急匆匆喊了声“师父”便要路过，老郎中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叫声“靳大人”，顺便用衣袖抹了抹额角的汗。

靳兴安没有拦她，只是伸手一指∶“人在里间，元儿照看着。”

“多谢师父！”苏绮年略停一停，头也不回地领着老郎中向里间奔去，老郎中本以为苏绮年与兴安师徒见面难免寒暄一番，好不容易捡了个喘气儿的机会，谁知还没站稳脚跟，又跟着苏绮年小跑起来。

“大元宝！开门！”苏绮年人还没到门前，声音已经传遍了整个院子，“是我！我把大夫请回来了！”

靳元时下刚刚安顿好穆衍，正万般嫌弃地揩着他蹭在自己身上的血迹，不经意间瞥见这弱不禁风眉清目秀的小白脸面色青灰，浑身冷汗，不免担心他会不会在路上就断了气儿，想着便伸手朝他鼻下探去，听到苏绮年的喊声，连忙起身开门。

“苏爷您可算回来了！”靳元见她跑得满头热汗，连忙进屋倒水，“您要是再晚点儿，那小白脸儿可就真见鬼去了！诶……你请的郎中呢？”

见苏绮年身后空无一人，靳元不禁疑惑。苏绮年灌了一大口冷茶，指着门外，一时说不出话来，靳元转身看向门外，只见须发花白的老郎中提着道袍紧赶慢赶地朝屋子里奔来，一路跑一路抱怨道∶“苏小爷！累煞老朽也！”

“齐大夫，实在对不住！”苏绮年连忙令找一只茶碗倒上茶双手捧到老郎中面前∶“今日事发紧急，实在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我这把老骨头哟……”老郎中停在门口，杵着膝盖大口喘气，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接过茶碗，迫不及待地灌下去，被呛得一顿痛嗽∶“人老啦……咳咳……不中用啦……”

靳元连忙接过茶碗，上前去替他拍着背。凉茶下肚，老郎中立刻来了精神，环视四周道∶“伤者何在？快带我瞧瞧去！”

“这儿呢！”靳元连忙指了指床榻，“就在榻上。”

“还活着吗？”苏绮年喘吁吁地叉着腰问道。

“还吊着一口气儿呢，”靳元瞟他一眼，“算这小兔崽子命大！”

“亏得他命大！”苏绮年此刻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他今儿若是死了，小爷我也该收拾收拾滚出六扇门了！”说着走向榻前，担忧地问道∶“齐大夫，他还有救否？”

老郎中一手把脉，一手掀开褥子查看伤势，点头道∶“有救，有救，箭未射中要害，只是气血亏损所致，小爷莫要担心，老夫必定将他救活！”

“齐大夫有起死回生之术，有您这句话，我便自然不担心了，”苏绮年的心终于完全放了下来，“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开口，我只求您务必把他的小命儿保住！”

“小爷放心。”老郎中点了点头，打开药箱，掏出剪子将血衣箭开，苏绮年见状，立刻从靳元事先备好的热水盆中拧出毛巾递给老郎中。

老郎中接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遭的血迹，眯起眼睛道∶“哟……还有刀伤……”

榻上的穆衍双眸紧闭，面如死灰，眉骨和嘴角的淤青清晰可见，可想而知在外城已经与银夔杀手经过一番周旋。苏绮年接过老郎中递回来的毛巾，放进盆中一拧，血色立马在盆中晕开，一盆清水顷刻间染成了血水。

靳元也抱着药箱在旁边搭帮，老郎中用纱布在伤口周围铺开，一只手摁住，另一只手接过靳元递来的钳子钳住露在外面的箭杆，憋足气力转动手腕，咬牙狠命往外一拽，深深埋在肉里的箭头便被整个拔起，鲜血随即漫流出来，将雪白的纱布浸成红色。

带血的箭头甩在靳元脚边，还从未受过箭伤的靳元看着冰冷锋利的箭头，想象着这玩意儿刺进肉里的滋味儿，浑身一阵酥麻，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榻上的穆衍眉头紧蹙，随着箭头拔出突然剧烈喘气，随后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苏绮年慌忙用已经洗过一遍的毛巾替他擦拭，有些血液顺着下颌流到颈子上。

“齐大夫，他……”

“无事了，”老郎中平静地看着穆衍，“吐了这口血，他就能活命了。如此之深的箭伤，能撑到此时，这孩子必然也是有些功底在身无疑的。”

“不瞒您说，他是江湖中人。”苏绮年看向穆衍，果然见他吐过这一口血后，眉头舒展开来脸色也比方才顺眼许多，许是痛苦得到了缓解。

“难怪，”老郎中只当他是少年游侠一类，伸手从药箱中掏出几个药瓶和许多纱布∶“上药罢！”

老郎中在伤口处敷上一大层消炎镇痛止血的药，用纱布仔细包扎好，又起身掏出纸笔就这桌上研好的墨汁开了一张方子道∶“我替这位小公子配了药方，我此番回医馆去取，过一阵子再打发伙计给您送到六扇门来。”

“不必麻烦了，我送您回去，顺便去取就是，”苏绮年说着又喝了半碗凉茶，抹抹嘴就要走。

“苏爷！你这不刚回来么，你歇着看好他，我替你去就是！”靳元一面帮老郎中收拾药箱一面看向苏绮年。

“你还有其他事，”苏绮年看了一眼穆衍身上破得已经不能见人的血衣，吩咐靳元道∶“你赶回家去找一套衣裳来给他换上，他这装扮，街边讨饭的都比他强！”

“啊？”靳元一听立刻不愿意了，“为何是我的衣裳？”

“难不成还能拿我的？还是你想拿师父的来与他穿？”苏绮年挑眉看他，“你与他身量相当，不拿你的拿谁的？”

“我不去！”靳元一甩头，“谁和他身量相当啊，我可没他那么弱不禁风！”

“前些日子人家踹你那一脚你哭丧个脸跟我喊疼的时候怎么不说人家弱不禁风？”苏绮年一瞪眼，语气强硬，“这事儿没得商量，今儿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要是小爷从医馆回来还看不见你的衣裳，那你的人也一起别让小爷看见！”

“是是是是是！”靳元满脸不情愿地收拾好药箱，一连声答应了几个“是”，起身要走，故意大声道∶“这混账没人守着，要是死了可怨不得我啊！”

“呸！你还咒！”苏绮年气得险些没把手里的茶碗飞到他后脑上，“黑心大元宝！你是不是巴不得小爷早日滚出六扇门？我告诉你，你要是咒死了他，小爷我滚蛋之前也要先揍死了你！”

靳元吓得连滚带爬地推门，两腿生风向家狂奔而去，苏绮年看一眼睡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穆衍，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跟随老郎中出门前往医馆∶“好生麻烦……”

“麻烦……”一路上，连苏绮年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心里默念了多少个“麻烦”。

“小爷你且在这里歇一歇，我这就亲自去取药！”老郎中一进门，果真一刻也没耽误，连药箱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奔向药方，吆喝声大得整个医馆都听得见∶“苏小爷的方子！快配！快配！要紧！要紧！”

医馆的伙计们见老郎中回来了，立刻放下手头的闲事，接药箱的接药箱，端茶的端茶，老郎中接过茶，在伙计肩上一推∶“磨磨蹭蹭干什么！去啊！快去配药！老夫自个儿能倒水！”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簇拥着老郎中往药房里走去，苏绮年找个凳子坐下，刚喘了口气儿，就见一个人缓缓在自己对面坐下。苏绮年抬眸一瞥，便看见月白色衣袖和一段白皙的手腕。

正是前一日在香沁斋同韩忱瑜对饮的面具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