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

除夕那天晚上，他匆匆吃完饺子，帮妈妈刷了碗筷，坐在沙发上想给她打个电话。犹豫半晌，斟酌措辞，一咬牙打了过去，却没有被接通。

　　他起身穿上外套，仗着一鼓作气的胆量，准备直接去找她。

　　“妈，我去找林安了，一会儿回来，你困了先睡吧，别熬了。”

　　正要走，被妈妈揪住帽子。

　　“回来！大过年的能空手去吗？你又不是小孩儿了，去拿点礼品带着。”

　　蔡程昱这才反应过来，颠颠的跑回去拎了几箱礼物，临出门，兜里被妈妈塞进了一个项链盒子。叮嘱道：“拿着送给林安，就说是你买的。”

　　“啊？”蔡程昱懵懵的看着妈妈。

　　“唉你这孩子真愁人。妈要是不给你准备，你还真打算空手去？就你这样怎么能追到人家女孩子？妈每年都想着你会把小安领回来，所以每年都会给小安准备个见面礼，结果每年你小子都没把人给我领回来，这两年给小安的礼物都快攒成一套首饰了。”

　　蔡程昱目瞪口呆的看着妈妈，一脸震惊。

　　“行了快去吧啊，路上注意安全。”

　　有妈妈的鼓励，蔡程昱在开车去她家的路上充满了信心。

　　敲开门，跟她父母乖巧的打招呼，递上礼品。

　　他不是第一次来她家了，但除夕夜来拜年，还真是第一次。以前还是小孩，什么都不懂，这次见她父母，他总有些见岳父岳母的紧张感。拘谨的像个小学生，举手投足都忐忑不安。

　　“小安！蔡蔡来了！”

　　房间里正打电话的林安愣了一下，“哎，来了！”对电话那边说了声抱歉，匆匆挂掉，起身打开房门。

　　电话那边，龚子棋盯着手机屏幕。他听见了，她妈妈说，蔡蔡来了。

　　啧。

　　他有时候蛮羡慕蔡程昱的。近水楼台。

　　有时候也蛮鄙视蔡程昱的。白白浪费了那近水楼台。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他了，兄弟。

　　林安看到在客厅局促不安坐着的蔡程昱。

　　虽然内心的渴望早就不再强烈得想得到，但每次见面，心还是会被撞一下。

　　蔡程昱见到她，下意识站了起来。身边沙发上随意的扔着他的外套。

　　以前，冬天的课间，他从外面回来，脱掉外套总是习惯随意扔在桌子，然后去后面和好兄弟聊天。而她会把他的外套叠好挂在他的椅背上。

　　只是，她很久没有这么做了。自从大二他交了女朋友开始。尽管后来他分手了，但她也再没那么做过了。

　　“你怎么来了？”

　　“我……拜年啊。”

　　“吃饺子了吗孩子？在这再吃点？”

　　“啊，吃过了吃过了，谢谢叔叔。”

　　“那来吃果盘，这还有瓜子和糖。”

　　“额，谢谢阿姨，谢谢。”

　　这个自家女儿一直念叨的孩子，如今长成了高大俊朗的小伙子。但还是像以前一样容易害羞。

　　父母总归是过来人，对视一眼，林安的妈妈说：“河边应该有放烟花的。在这看春晚多没意思，你俩出去溜溜吧。小安你都在家憋一天了，出去透透气。”说着把林安从沙发上薅起来推回了房间。“赶紧换个衣服去，外面冷多穿点！”

　　林安的爸爸临走前还冲蔡程昱挑眉递了个眼神。

　　外面清新的冷气冲进鼻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在这个世界上参与人数最多的人类集体狂欢的日子。灯火通明，人世喧嚣。

　　夜深了，河边放烟花的人群已陆续离去。两人走在这沉寂中。

　　今年安徽又来了寒潮。天空细细簌簌飘着雪花。两人并肩慢慢走着，在路边踩出两串平行笔直的脚印。

　　也许，静谧的夜晚是最容易追忆往昔的。两人的话题从眼前，不知不觉聊到了那些年的冬天。

　　高二那年冬天一起堆的雪人，扫雪回来丢了一只的手套。

　　“对了，还有高三上学期，那年冬天特别冷，雪好大……”

　　那是高三上学期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虽然因为学声乐偶有请假，不会全天待在学校，但总归还是每天会去学校上课的。

　　那天，从早上开始，天就阴沉沉的，飘着细小的雪花。到了中午，天越来越暗，雪花越来越大。同学们不时瞥一眼窗外，心思完全被少见的大雪吸引。靠窗的同学甚至已经完全明目张胆的托腮望着窗外溜号。班级里暗流涌动。

　　下午的自习课，老师给大家放了一节课假。

　　高三压力大。听到这个消息，同学们都兴奋的嗷嗷叫着冲了出去。

　　她本想留在教室学习，却被他硬裹上外套，拉了出去。临出门，还不忘给她扣上羽绒服的帽子。

　　两人并肩站在雪地里，仰头望着漫天的飞雪出神。

　　突然一个雪球袭来，他下意识把她搂进怀里，扭头望去，好兄弟正在不远处呲牙冲他嘿嘿笑。

　　被压抑了许久的高三生们，开启了愉快的雪仗大混战。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她冰凉的手，将她护在身后，一米八的个子严严实实的挡在她身前。另一只手剜起一大块雪，在手掌里团了团，用力扔了出去，精准击中目标，回身哈哈大笑着跟林安击掌。

　　她天生手脚凉，冬天很难捱，却没得过冻疮。是从不间断的热水和他温热手掌的功劳。

　　那天他手掌的温度，在之后多少个冬天她抱着暖手袋的时候，都会被她从记忆里翻找出来。

　　“真想再打一次那么爽的雪仗。”

　　雪花飘落，被路灯的光线染成昏黄。蔡程昱并肩站在她身旁，两人仰头看得出神。

　　“是啊，”林安伸出手掌想接住雪花，可在她拥有雪花的一刹那，它们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看来有些东西，还是只适合远观。拥有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失去的倒计时。

　　他擒住她的手腕塞回口袋。“你手凉，别得瑟。”

　　林安低头忍俊不禁。别得瑟？这三个字，从向来生命不息，得瑟不止的蔡程昱嘴里说出来，真是有喜感。

　　“还是高中的时候好啊。都说高三压力大，确实，学业压力挺大的，但现在看看，其实当年并不累。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按部就班做就是了。只不过累累脑子而已。哪像现在，累脑又累心，这才是真的累啊。真想回到高中。”

　　“是啊。”蔡程昱的右手在口袋里抚摸着那个项链盒子。

　　真想回到高中。回到两人做校园里的最小单位——同桌的那两年，看看他究竟错过了多少，看看他要弥补多少，看看他能补救多少。

　　“对了，我来之前给你打电话来着，没通。”

　　蔡程昱突然想起那个没接通的电话，奇怪的问道。因为自打两人相识以来，不管是电话还是□□、微信，她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以前，哪怕在上课，她也会偷偷摸摸回他微信。哪怕明天就是deadline，忙到暴躁，只要是他的电话，她还是会第一时间接起来，若无其事的说，我不忙。

　　“啊，哈哈，当时正跟子棋打电话来着。”

　　蔡程昱突然沉默了，衣兜里摩擦着项链盒子的拇指一顿，喉结上下动了动，咽下了本来想和盘托出的话。

　　他怎么忘了，现在的林安，身边不只有他一个男人。

　　从他交女朋友开始，他们之间，就不是只有彼此了。

　　“子棋打电话来说新年快乐，我们就简单的聊了两句。”

　　林安还是下意识的解释着。虽然这确实是事实。她说起来也坦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可，细细品味，可能，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又好像带着点炫耀。

　　矛盾。像个没得到糖的小孩，说，看，我也有人给糖吃呢！

　　紧攥礼物盒子的手渐渐放松。

　　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是他亲手把她推远的，怨不得子棋插手。

　　他从外套兜里掏出盒子递给她，掩饰的轻咳一声。“那什么，这是我……我妈，买的。”

　　话到嘴边，他还是害羞的含了一半。

　　我妈买的，让我送你。

　　他没说谎啊，只是没说全而已。

　　“蛤？”林安一脸懵逼。

　　“哎呀，就是，送你的新年礼物。”

　　蔡程昱将盒子一把塞进她手里。就像高一那年的运动会，他八百米跑完回来，当时还在隔壁班的隔壁班的她，专程跑过来在半路上截住他，塞给他一瓶水

　　那这次，换我来截住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