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凌世睁开了眼睛。头顶是重重的帷帐,身下是柔软的床榻。
被俘虏了?她蓦地翻身坐起,仔细地观察着周围。
手足上没有锁链的束缚,身上不着铠甲,衣裙也已经被换过了,随身的佩剑就放在枕边……凰凌世心中冷笑,连武器都不收缴?这未免也太看不起她了。
她掀开帷帐,向外看去,这是一间普通的房间,装饰什么的都平平无奇,门外有着笔直站立的人影,想来是把守的卫兵。
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轻盈,是个女子,而且没有武功,应当是侍女一流的人物。
凰凌世拿起剑,悄悄地站在了门后。
门开,剑出,刚刚划出一半,就又以比出剑时还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门口的人端着托盘,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哟,精神好得很嘛?”
凰凌世则一脸窘相,掩耳盗铃般地将手中的佩剑藏到了身后,讪笑着打了个招呼:“风来姐……”
一瞬间的尴尬之后,问题便连珠炮一样从她的口中接连吐出:“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我们赢了输了?阿逢在哪?”
“慢点,慢点!”麹风来把她按坐到凳子上,将托盘上的粥碗递给她,“先吃点东西,这些问题我一个个回答你。”
“这是凛城。你们跟北狐一战,伤亡惨重,最后从死人堆里面才好歹捡回来二十来个活的,但是北狐也因此元气大伤,折了将近一万人,剩下的不是四散逃了就是零散地分布在各个城市里,阿文看这是个好机会,就带人出去追击了,顺利的话可以一举收复玄州。”
麹风来眼神古怪地瞥了她一眼:“你睡得时间不久,就两天。小融说,你的体质十分特殊,他偶然间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你的这种血脉有很强的自愈能力,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没有残疾,都可以在睡眠中恢复。不过,麻烦的地方是,如果伤重或是体力损耗过度,就会被动地激发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陷入沉睡,难以像常人一样靠着意志继续支撑。”
麹风来伸手拉开凰凌世的衣襟看了一眼,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重新为她整理好了衣服,坐了回去,点头道:“看来小融说得不错,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想也是,不然也不能这么活蹦乱跳的。”
“风来姐!”凰凌世气恼地喊了一声,随即问道,“对了,那阿逢呢?他怎么样?”
麹风来沉默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犹豫了一阵,才说道:“他……你自己去看看吧。他的状况不太好。”
麹风来领着凰凌世走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口,轻声道:“他就在里面,小融在看着他。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凰凌世脖子僵硬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去,那扇薄薄的门却好像有着千钧之重一般,怎么也推不动。
“进去呀!”麹风来轻轻推了她一把,凰凌世如梦初醒般地“哦”了两声,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她的目光便被躺在床上的那人吸引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失魂落魄地拖着僵直的双腿移动到床前的,她已经无法思考,满心、满眼都被那全身都裹着绷带的身影占据。
“阿逢……”她轻唤了一声。
“阿凌,你好了?”融卿恽转头看向她。
凰凌世木然地点了点头,涩声问道:“阿逢他……怎么样了?”
融卿恽微一迟疑,才说道:“不太好……军医说,他现在的情况十分凶险,若是能醒,命就救回来了,但若是醒不过来,就……”
凰凌世浑身的力气好像都在刹那间被抽空了一般,跌坐在床边,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融卿恽叹了一口气:“唉……你陪陪他吧,我先出去了。”
凰凌世没有理会他,只是专注地凝望着宁光逢的脸庞。
当他在她的身边时,她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当她忽然听闻,她有可能失去他时,无边的恐惧便在瞬间将她淹没,心骤然空了一块,世界好像在刹那间失去了颜色。
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不能失去他。
她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是那个沉着冷静、指挥若定的统帅,只有在面对他时,才能卸下所有的防备和责任,有片刻的放松。
他是她的家人、她的港湾,是她所有的软弱无助唯一可寄托之处 。他早已经融入了她的生命、她的灵魂之中,他们血相融、魂相牵,他们的命运早已紧紧纠缠,不可分割。
如果没有了他,如果失去了他……她不敢去想,不敢去看,那样的前路太过黑暗、太过沉重,令她无法承受。
她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如同落水之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那只手那么冷,彻骨的寒意直直刺入她的心中。
她低下头,脸埋入双臂之间,轻声的呼唤含混不清,更像是受伤野兽的呜咽:“阿逢……”
“阿逢,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伏在他的床边,肩膀不住地抽动,哭得像个孩子。
自从当年她的父亲逝去,她正式接掌镇西之后,便再也不曾有过这般失态的模样。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说过……我们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阿逢……”
“阿逢……”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倦了,便就这么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融卿恽悄然走了进来,想要将凰凌世送回去,却发现她的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宁光逢的手,不愿意松开,他轻叹一声,取来一条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后面的几日,凰凌世都守在这里,连睡觉也不曾离开过。
麹风来与融卿恽劝了她好几次,她起先还说几句,到了后来,便只是固执地摇头,一言不发。
她只是不住地唤着他的名字,哪怕喉咙传来阵阵刺痛,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
“阿逢……”
“阿逢……”
“你回来啊……”
“你看看我啊……”
“你不是说要我负责的吗……我答应你了……我负责……怎么样都好……你醒醒……”
“阿逢……”
这是她守在这里的第五天,也是宁光逢昏迷的第七天。
凰凌世倚靠在床头,正眯了眼睛浅眠,忽然被掌中的抽动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碧色的眼眸,顿时,眼泪簌簌落下:“阿逢,你醒了!”
“阿凌……我听到,你在喊我……”宁光逢用微弱的声音回应着她,“你……在哭?”
他的话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劝慰的作用,她哭得更厉害了:“阿逢,你不要死!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宁光逢呲了呲牙,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又放柔了声音,轻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好,好,我不走……你看,我没有死,我在的。”
凰凌世低下头,不住地抽噎着:“阿逢,我好怕……我怕你不要我了……我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宁光逢用微弱的声音劝慰着她:“别怕……我说了要陪着你的,我怎么舍得……”
“都怪我……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会伤成这样……”
宁光逢极轻地叹了一声,声音出奇地轻柔:“你把你的命交给我,我怎么能辜负呢?”
凰凌世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我去找军医!”
宁光逢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只是微笑。
昏迷之中,他几番在鬼门关前打转,朦胧之间,隐约听到了她的呼唤。
他咬着牙,摒住灵台的最后一点清明,无数次地从深渊中挣脱,试图与天争命。
不知道多少次,意识的深处都在告诉他,太累了,太难了,还在坚持什么呢?只要轻轻地放开手,就可以轻松了,就可以得到解脱了。
但他不愿!
他不能死!她还在唤他,她还需要他,他怎么可以死!
不久之后,凰凌世带着军医,还有融卿恽和麹风来两人,匆匆返回。
军医为宁光逢诊脉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宁将军身体底子好,开一副药,好生调理一段时间就好。”
凰凌世郑重地向军医道了一声“多谢”,又看向宁光逢,尚挂着泪的脸庞上浮现出微笑。
宁光逢看她终于露出了笑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凌,我虽然昏迷,但有时还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我可听到了,你说要对我负责的。”
凰凌世的脸上瞬间绯红一片,羞恼地提起拳头,作势要打。
拳头还未落下,宁光逢已经嚎叫了起来:“疼疼疼!”
凰凌世又好气又好笑地放下了手:“我都没碰到你呢!”
宁光逢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伤口疼……”
身后,融卿恽与麹风来互相交换了一个古怪又暧昧的眼神。
什么负责?
负什么责?
负责什么?
不是,你们两个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什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