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天的早上，雪终于停了。凰凌世和宁光逢将铠甲重新穿戴好，离开了雪洞，匆匆向着营地的方向而去。

“就是这样，大家分散搜寻，一定要记得，找到人了就放信烟……”

麻允刚说完，一转身，便看到了凰凌世和宁光逢站在他的身后，两双眼睛齐齐地盯着他。

“凰帅，宁将军，你们可回来了！下这么大雪，你们不见人影，担心死我了！”

“好了别废话了。”凰凌世果断地打断了麻允的真情流露，她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麻允至少还能再说个一盏茶的时间，“兄弟们都集合好了，这正好，我们撤。”

“啊？”麻允的表情说不出的惊讶，“可是，营地还没有拆除，粮草辎重也还没来得及收拾……”

“都不要了。”凰凌世面色凝重，“没时间了。”

麻允虽然不解，但看凰凌世的表情，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点头应了：“是。”

然而，就算是这样火急火燎地开拔，两个时辰后，当凰凌世看到四面八方卷起的雪尘和出现在视线内的浩浩荡荡的北狐军时，便知道，还是晚了。

凰凌世握紧缰绳，提枪在手，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备战吧。”

终归，还是没能来得及。

北狐此番南下玄州，总共也只发了两万的军队，如今这里就有一万五，可见他们是多么想吃掉这支赤凰军。

凰凌世拨转马头，向着身后的赤凰军将士们朗声高喝：“兄弟们，北狐以为，一场暴风雪，就能打垮我们，就能冻坏我们，让我们失去战力，现在，他们来占便宜来了，兄弟们，你们怕吗？你们能让他们如愿吗？”

片刻沉默之后，军阵中爆发出惊天的怒吼：“不能！”

“杀干净这些北狐崽子们！”

“赤凰军没有孬种！”

凰凌世提起长枪，直指前方：“今日一战，十分凶险，你们可愿随我一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愿追随大帅！”

“大丈夫死则死尔，有何可怕！”

“就算是中了北狐的奸计，也要打得他们胆寒，扬我赤凰军威！”

所有的呼喝声，最后都汇成了一道洪流般的怒哮：“赤凰，不败！杀！杀！杀！”

三千赤凰军，对阵一万五千北狐军，五倍之差。

即便如此，赤凰军还是选择冲锋、抢攻！

凰凌世与宁光逢，一红袍、一银甲，策马当先，冲在最前方，长枪所过之处，北狐军无不退避。

“杀！”

呐喊声响，震彻云霄，马蹄声动，声如奔雷，不过三千骑，竟然踏出了万马奔腾的气势，雪尘漫天飞扬，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赤凰军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一般，直直地切入了北狐的阵中！

一万五千北狐军，面对这三千人的冲锋，声势为之一夺！

但是很快，北狐军就反应过来，被冲开的阵型重新收拢，将赤凰军的身影淹没。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们只是不断地冲杀，死了马，便徒步，断了枪，便用刀，他们的眼中只有敌人，浑然不顾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也不去想自己还有几分力气。

只要还能行走，便要继续冲锋！只要还能举刀，便要继续杀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算是用手撕、用牙咬，也要多拉一个敌人同归于尽！

白雪，红血，如同一幅泼墨大画，刺目惊心。滚烫的鲜血溅在冰冷的雪地上，激起阵阵白气，随后凝结成冰。

凰凌世身上的红袍已经变得残破，被鲜血浸透，红得更加妖异，如同地狱中盛开的荼靡。

宁光逢紧随在她的身侧，原本光亮的银甲上满是斑斑血迹，几乎难以辨认本来的颜色，大红的披风被血浸染，变得沉重无比，难以飘动起来。

双骑并辔，在军阵中反复冲杀，无人能挡。两根长枪配合得天衣无缝，所向披靡，枪下、马前伏尸无算，仿佛能踏平前路上的任何阻碍，将所有阻拦在前的敌人碾成齑粉。

这二人的风姿如神魔般英武，纵然千军万马当面，也不能掩其声威！

不回头，不去看那些战友、同袍们已经倒下了多少，不去想自己面对这样的大军能支撑到几时，唯战而已！

周围的北狐军实在是太多太多，纵然两人武艺高强，身上却仍不可避免地挂上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凰凌世手中长枪再次抡圆，横扫出去，多少北狐军落马、伏尸，她自己却也被扫出去的劲力带得一冲，长枪险些脱手。

好累……

为什么会这么累……

已经力竭了吗？可是，敌人尚未杀绝，怎么能停，怎么能倒！

凰凌世握枪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每次，她都以为，自己的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但到了下一次，长枪却仍然如有灵魂一般，带走许多北狐军的生命。

因为凰凌世的动作慢了下来，破绽自然也就变多，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身上已经又多了好几个血口。

与她联手的宁光逢自然是第一个感受到她的异状，手中长枪一挥，架开几把砍来的大刀，又向侧一扫，将侧方逼近的北狐军逼退，他连忙伸出左手，扶住凰凌世已经摇摇欲坠的身躯：“阿凌，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凰凌世的目光已经迷离不清，还想提枪再战，却终于已经抬不起手，长枪铿然坠地。

战况紧急，宁光逢顾不得多说，不由分说地揽过她的腰，提起她的身子，将她放在了自己的马上身前。

“交给我。”由于不停地厮杀，宁光逢的声音也已经变得沙哑，但就这么一句低声的耳语，却让凰凌世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不再挣扎，昏睡过去。

宁光逢左手握缰，手臂将凰凌世护在身前，右手提枪，在好像无边无际的北狐军中反复地冲杀。

方才两人联手，尚有余力，此时只有他一人，他又要分心护住身前的人，压力立时增大，不过片刻，已经汗透重衣。

但是，他好像不会累、不会痛一般，手中长枪如龙，点崩扫刺，左冲右突，无人能挡！

枪折了，他便拔出马刀，继续挥砍，甲裂了，他便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下那些阻拦不及的刀枪，他不能躲、不能避，因为他的怀中有他要保护的人！

宁光逢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越来越多，他的浑身都被鲜血覆盖，却仍然力战不休，原本英俊的眉目因为满是鲜血而看上去狰狞无比，如同降世魔神一般！

周围的北狐军也仿佛被他杀得寒了胆，不敢再上，这使得他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举目望去，地上尽是纵横交错的尸体，有赤凰军的，更多的却是北狐军的，北狐军原本一望无际的军阵已经明显单薄了很多，余数看起来已经不过六七千。

三千赤凰军，带走了八九千的北狐军，如此战果不能不说一声辉煌，却也不能不道一声惨烈。宁光逢触目所及，再看不到一个站着的赤凰军！

北狐军开始变阵，将最前方已经杀得疲惫、被宁光逢杀得胆寒的队伍撤向后方，换上来的是精神抖擞、神完气足的后军。

眼前不过一人，他们竟然还需要变阵！

宁光逢朗声大笑！

他知道，今日他已然没有生路，可就算是死，只要他还有最后一口气，在他的鲜血流尽之前，他都会用自己的性命去护住身前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催动已经所余不多的内力，挺枪准备再战！

然而这时，正在变阵的北狐军忽然起了骚乱，远方雪尘高高扬起，地面震颤起来，马蹄声自远而近。

哪里来的马蹄声？

是谁的军队？

不可能是北狐的援军，以一万五千人围剿三千赤凰军，既是大材小用，又是孤注一掷，若这样都不能取胜，那北狐的军队不如趁早卷铺盖回家去！

那，是谁？

宁光逢眼尖，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漫天雪尘中，那许多面随风狂舞的赤色凰旗！

不等北狐反应过来，他立刻提枪跃马，向着那个方向冲杀而去！

北狐后知后觉地向他扑来，已经折了这么多的人，若还是留不住赤凰军的主帅，岂不是前功尽弃！

厮杀，再一次开始，北狐军愈加疯狂，几乎是不要命一般地向宁光逢扑来。

他只是一个人啊！

马刀挥舞，马嘶与惨嚎同响，银光与血肉齐飞。

他……真的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神魔一般的武功，怎么能有这般的意志力！纵然已经遍体鳞伤，却仍然不显出分毫虚弱之相！

终于，那支赤凰军剖开了北狐的阵地，北狐军在此前那三千人的死战下，已经心胆俱寒，如今又来了这一支赤凰军，而己方已经损兵折将，被这样一冲，竟然便溃逃开来。

一匹黑马如旋风般靠近宁光逢，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阿宁！”

宁光逢吃力地抬眼，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一双琉璃般的眼眸：“怎么是你？”

融卿恽快速答道：“大部队还要一日才到，我是见你们断了联络，怕出事，才跟以文要了两千轻骑，先赶来搜寻。”

他后怕地吐出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宁光逢移开手臂，露出怀中的凰凌世：“阿凌昏过去了，你帮我照顾……”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一歪，便直直地从马上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