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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凌世与宁光逢一道，点了军中一万人，挥师北上，张龙带着剩下的一万人坐镇镇西府。虽然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西树已经不成气候，但是平北覆辙在先，可不能掉以轻心。

镇西府驻地与幽州相隔不远，不过两日多的路程，就进入了幽州境内。

眼中情景，触目惊心。

田地荒芜一片，连野草都没长几根，有些刚刚冒头的草茎已经被啃得只剩了光秃秃的根须。路边的树皮也未能幸免于难，树皮、树叶都被剥得干干净净，就连硬质的木头枝干上也多少有着些牙印子。

而路边，更是随处可见形容枯槁、皮包骨头的饥民，瘦得已然不似人形。

纵然早已知道，已经起了民变，当地的饥荒必然十分严重，但是纸面上的情报与亲眼所见，毕竟不同。

一名瘦得不成样子的妇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冲上了被肃清的官道，挡在了凰凌世的马前：“大人……给口吃的吧……救救我的孩子吧……”

凰凌世心中恻然，正要掏出干粮给她，却被师殷拽住了手臂。

“阿殷？”凰凌世不解。

师殷示意她看向周围。

路旁的田地里、树丛后，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衣衫褴褛、皮包骨头的灾民，直勾勾的目光令人心中发寒。

“你救得了一个，也救不了他们全部。”师殷冷声道。

“可是，哪怕只有一个，那也是人命啊！”凰凌世急声驳道。

师殷神情淡漠地道：“你给了一个，这些人便都会冲上来讨要，就算你将他们全部打发了，灾民们知道你这里讨得到粮食，一传十，十传百，都拥到这里来，你又要如何？阿宁还在后方辎重营坐镇，你要是带了这个头，他又当如何？我们的粮草还要不要了？”

凰凌世的动作僵住了，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阿殷，我还记得，很久之前，你告诉过我，你要行万里路，去寻找救世济民的答案。”

师殷凝眸望着她，稍许沉默，然后答道：“是。”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找到了吗？”凰凌世的目光又在一旁目光呆滞的灾民身上一掠而过，“一人且不能救，又如何救得了国家？”

师殷望着她，沉默良久，方道：“答案早已有了，只是，还不到时候。”

“阿凌，你若真想帮这些灾民，不妨听我一句，且先忍耐。距离邺城只有不到一日的路程了，依律，我们要在邺城补给，届时你再看不迟。”

“灾民们都饥荒成这样了，邺城还有余力为我们补给？”凰凌世质疑。

师殷冷笑了一声：“信我，有的。”

凰凌世终归还是没有抑制住恻隐之心，给了那妇人一些干粮，而其他的灾民，在镇西军严阵以待的情况下，倒也没敢妄动。

这一天的傍晚，镇西军到达了邺城。

邺城的城守已经提前带了许多人在门口候着，看服饰，这些人不是当地的官员，就是豪绅士族之类。一见到凰凌世，马屁便如潮水般送了上来，什么“巾帼英雄”“年少有为”“本朝栋梁”之类赞颂的词语不要钱一般地往上堆，险些把凰凌世夸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英豪。

“凰大都督，我们特意在城守府设宴为您接风洗尘，请您一定要赏脸啊！”

“凰大都督不远千里来平定幽州民变，一顿饭而已，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大都督一定要来。”

凰凌世本想推辞，却听到师殷在她耳边轻声道：“去吧。”

她诧异地转头看他。她本以为，以师殷的性子，应当最是厌恶这些应酬往来的。

师殷薄唇一勾，勾勒出一抹冷笑：“去看看，也许，你能想到些什么。”

凰凌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夜幕之下，城守府灯火通明。

宴会上觥筹交错，满桌美味珍馐。蒸驼峰、烩熊掌、烧鹿尾、鱼翅螃蟹羹、燕窝鸡丝汤……就连凰凌世在羽都凰府之时，也不曾见过这么多的山珍海味。

宁光逢借着饮酒的动作掩住嘴，悄声问道：“这幽州不是在闹饥荒么？”

师殷同样举起酒杯，以袖掩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宁光逢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香醇浓郁，真是好酒。

然而，这时候，他听到旁边师殷冷淡的声音：“酒也是用粮食酿的。”

宁光逢动作一滞，方才咽下的美酒忽然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那厢，凰凌世被许许多多人簇拥着，不停地劝酒。这些人个个出身不凡，这个是“中书令陈济源大人侄子的夫人的表哥”，那个是“工部尚书冯开平大人姐夫的弟弟的小舅子”，上至幽州长史，下至各地县丞，以及当地豪族，哪个不是大有来头。

酒至酣处，幽州长史忽然拍了拍手，两名侍卫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箱盖掀开，里面装满了金灿灿的金条。

“长史大人这是何意？”凰凌世眯着眼睛望了过去。

“这是我们幽州上下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大都督笑纳。”幽州长史笑着举杯。

“长史大人客气了，太客气了。”凰凌世也笑，举起银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宴会终了，宾主尽欢，凰凌世和宁光逢都已喝得醉醺醺的，只有师殷身为军师，有理由少饮，这才保持了清醒，一手扶着一个，回了营帐。

刚进营帐，师殷便松了手，将两人推开，任凭他们的身体倒向地上：“差不多得了，别装了，晚上还要干活呢。”

凰凌世和宁光逢同时睁开眼，从地上一跃而起，眼中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现在你们知道，这民变是怎么来的了？”师殷负手而立，冷声道，“今年并不是灾年，风调雨顺的，怎么会有饥荒？还不是这些官员士绅们盘剥太重，以各种名头肆意征收徭役，这才使得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流离失所，引发了饥荒和民变。”

凰凌世冷哼了一声：“确实，你看看那些人，尧城的县丞，阜城的城守，渭城的城守……他们的辖区都落入叛军之手了，他们倒还能在这里安然享受！”

宁光逢接口道：“百姓食不果腹，这些人倒是山珍海味、财宝金银……百姓不反才怪！”

“阿凌，你之前不是问我，游历之中有何所得吗？”师殷郑重地望着凰凌世，缓声道，“九州之内，尽是此景。”

“皇室、世家、士族，上则贪墨，下则盘剥，耽于享乐，从来不思国计民生。这个王朝，就是一棵已经朽烂到根子里的大树，没得救了。想要海清河晏、百姓安居，唯有彻底推倒、重建。”

师殷紧紧盯着凰凌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

“唯教日月换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