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一）

高阙又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一件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之前说过，高阙的父亲是个不务正业、性情暴虐的地痞流氓，经常把人打伤、打残，然后坐牢。因此，那些人惧怕高阙的父亲，但出于父债子偿的心理，便把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了高阙身上。

他们也经常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和高阙一起玩，流氓的孩子也是流氓。父母的话总是会对孩子产生具有魔力一般的影响，于是在周围所有孩子的眼里，高阙就成了一个亟待发育的恶瘤。

那些孩子不但不跟高阙玩，还要想尽办法抢走他的零食和玩具，骂他、打他、欺负他。

在他六七岁的时候，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生忽然带了很多人，找到高阙说：“咱们一起去玩吧，去河里游泳。”

过去了这么多年，高阙早就不记得那个女生叫什么了。但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来找自己玩，受宠若惊。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不懂分辨他们脸上亲切而虚伪的笑容。

他真的太孤独了，孤独的每天都想哭，就像自家院子里的那一棵干巴的老榆树，在它周围，再没有别的树了。它长年那么单独地立着，哪也去不了。有一年春天，飞来一只斑鸠，在老榆树的树枝间做了个窝，下了蛋，孵出了小斑鸠。爷爷和堂哥想要去把鸟窝掏了，高阙哭着、喊着不答应。那么孤独的老榆树好不容易有个伴，怎么可以把它们拆散呢？于是高阙晚睡早起地守着老榆树，生怕有人来掏鸟窝。直到夏天快过去的时候，小斑鸠长大了、飞走了，高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高阙很想和他们一起去玩，但又十分忐忑地看着他们：“我不会游泳......”

高阙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前一晚才在很多人的面前，把这个女生的父亲，一脚踹翻在了地上，起因也不过是一些口角之争。

周围人爆发出看了一场好戏的夸张大笑，甚至还有人在吹口哨、喝彩，女生的父亲怨恨地瞪了高阙的父亲一眼，便在很多人的耻笑之中，埋着脑袋走了。

女生对高阙说：“没关系，现在是旱季，河里水浅。你不会游泳，就不要去水深的地方。而且，我们比你大，我们会看着你的。”

“好......”高阙傻傻地应道。

于是高阙跟着他们到了河边。

当时确实是旱季，河水减退，裸露出满是泥土和鹅卵石的河床。但女生他们经常去游泳，他们都知道，在一些地方，河水还是很深的，至少淹死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是没有问题的。

夏天的黄昏，蝉鸣声连绵不断，凉风吹佛着河岸两边茂密的杨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言的告诫。

女生指着不远处一面石壁下的水泊，笑着对高阙说：“那里水不深，你去那边玩就行。”

但是其他孩子都知道，那里......才是这条河里最深的地方。波光粼粼之下，似乎潜藏着一只择人而噬的怪物。

其他孩子看着一脸笑容、镇定自若的女生，全都感觉到了她的可怕，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们之中也没有谁好心提醒高阙，因为他们也是真的讨厌高阙。

他们全都抿紧了嘴巴，看着单薄、瘦小的高阙，一步、一步地迈入死亡的深渊，一个个宛如沉默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