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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食者(一)

春山和浪壹的父亲

  猎物以捕食者的身份出场。

  —《捕食者》

  我们的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

  尽管最后还是以他的死作为了故事的结尾,但对于涉足这个漫长故事的所有人来说,这只是新的开始。

  他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新的开始。

  我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几经崩溃地望着眼前冰冷的尸体。

  那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与哀鸣,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只有他的声音,他的魂灵漂浮在那具苍白肿胀的尸体周围,相较于冰冷的尸体,他依旧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模样,他活灵活现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他笑着对我说他解脱了,我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一缕幽魂,事实上,那里只有一片空白。

  我知道是我魔怔了,我的疯魔构造了一个活生生的他,一个透明般地,可以微笑着对我说话的他,然而真正的他已经死了,从很久以前他离开之后,仿佛就在这个世上销声匿迹了,而我作为一个自私自利的父亲、一个可悲的自救者、与他道义不同的陌生人,不假思索以为他只是出走,以为他只是休憩,以为一切如初……

  追悔莫及。

  我多想他现在坐起来叫我一声父亲,只要他醒过来,他要求什么我也不会反驳,我愿意承担所有的罪孽。

  他们让我确认这是否是他,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沟壑,我不愿靠近他,可我知道这就是他,如假包换的他,否则我又怎么能看到魂灵呢?只能是他,我希望是他,可真的是他,我不愿是他,却不敢与他离得太近,我惧怕他,真真切切地惧怕看到的尸体是他,饶是如此,我还是怀揣着难以置信的心情靠近那具躯体,惨白夹杂着青绿的一片映入眼帘,恰如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动物屠宰场里的动物尸体一样,只不过少些腥血,却同样冒着恶心。

  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的眼前一片眩晕。

  有人伸手向我递纸,还有人叫着我的名字,可我浑然不知,我像个失去灵魂的躯壳,如同躺在停尸房的他一样,我们都是尸体。

  半岛沉没的时候无人问津,半岛出现的时候人便出现了,半岛的故事该从何谈起。

  半岛又是什么呢?

  “爸爸,我想听你讲半岛的故事。”

  “半岛?”

  “是的,半岛。”

  我想你一定看过那本书书了,那本标记着我与你母亲相爱相知的《梦人》,我写下了半岛的灾难来营造悲凉的气氛,我想象半岛沉没前花团锦簇,恰如我与你母亲的爱情一样,我们孕育了你,你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我以为我与她的爱会长长久久,如同所有美好故事的结局写的那样,皆大欢喜且喜闻乐见,人们为此欢呼雀跃,我原是这样想的,可是,而令我们意外的是,半岛沉没了,半岛的沉没并没有带走我与她,而是带走了我们的爱情,以爱情作为标记的你,我们的结晶,我是个心狠手辣的父亲,面对失败的婚姻会选择放弃,面对温情也会逃避,于是面对你,我选择了牺牲。

  “可那不是书里的故事吗?”你问我。

  我笑了笑:“书里的故事是残酷的,一个人要是连基本的情绪寄托都没有了,那么他活着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所以写作赋予了我更大的动力,现实中不会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以艺术的形式去表现它,但它不是现实。”

  是现实。

  虚妄映照了现实。

  “原来美好的结局会在现实中有,书里的残酷又有什么关系,假使你换个思路想,悲哀的结局会更调动人心,想想《西厢记》,想想《白蛇传》,光是国粹不够,那就看看新潮,西方的《泰坦尼克号》,不也是广受人们推崇的吗?我们需要营销自己,哪怕是我们的爱情,况且这爱情还是写在书里的,书中主人公的爱情,哪里会上升到我们?我们自己过好现实便好了。你难道甘心做一个平庸之人吗?”她劝解我,我接受了她的劝诫。

  然而,到如今的明了,仿佛全都是有征兆一样,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或许平庸才是救赎,少点欲望与贪念,我们的结局便不会这样凄惨。

  我思考着,我是否真的有机会去挽救一切,我是否有心放弃执念,我是否应该这样故作姿态地躲在人群中,我跪在地上,我失去了我最宝贵的寄托。

  “先生?先生?”

  有人高声呼唤着我,我缓缓地抬起头,以一副极其扭曲的表情望着那人。

  那人说:“是他吗?您确认这就是您的儿子浪壹吗?”

  我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我不知道此刻我应当以什么样的语气去回复他,究竟是悲哀的慈父,还是愤怒的严父,还是有其他的角色去替代他们,因为无论是慈父还是严父,大概都是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孩子的尸体的吧,所以这时候我十分期待他的出现,我站了很久,站到有人在我眼前挥手,他们认为我已经呆滞、痴傻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我想起思惠的话,或许他真的和我融合了,否则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是不会思考这样多的,他的阴暗真的在关键时刻帮到了我,我依然没有说话,尽管办案人员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也只是为了早日结案才找上我,这不过都是程序相关,没有一环是应该少的,可是我的儿子死了,我无处发泄的情绪汇集在我的整个身体里,以至于我像一个充血的恶魔,但没有任何的杀伤力,我只是无动于衷地走了出去,有人过来拦我,可拦我又有什么用呢?

  我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停尸房,走出了我儿子消失的地方,我告诉自己,我的儿子啊,没有死,指不定在哪个地方有所作为呢。

  他们茫然地站在原地。

  一个工作人员指着浪壹的尸体:“那他应该就是浪壹吧。”

  一个年龄偏大的警员无奈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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