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一）

从今天开始，人们活在苦泣里。

　　—《弥留之际》

　　十年前，柳地。

　　案发现场。

　　“老周，你看这案子该怎么办？”一名警服打扮的青年恭敬道。

　　老周站在警戒线外，手里夹着烟，正以一副忧虑的神色看着外围的人群，此时的他也无法回答这位小警员的话，面对熙熙攘攘聚拢过来的人群，一辆担架被人抬着从他们眼前走过，老周恍惚间看了一眼，担架上躺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约莫十来岁的样子，触目惊心的红色浸染了老周的眼，老周猛吸了一口烟。

　　看着一旁警戒线里的物证科取胜，下水捞人的那群人显得更觉无力，老周无奈的看着他们上下摸索，心下感慨：那趟水得多脏啊！”

　　“老周，这根本啥也没有啊！”

　　尸体因浸泡时间过长，而变得肿胀起来，但是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个少女，女孩的尸体虽在肮脏的水渠里，但是由于暴雨冲刷，雨水积累入水渠，她身体上的血迹以及痕迹已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能看到她身体上因没有任何鲜活血液而干净得不像人类皮肤的伤口，看过去便觉森然可怖。

　　“回去做尸检报告，我就不信法医那边给不了合理解释！”

　　“他妈的！”

　　这事下来属实是让老周躺了趟浑水。

　　雨还在下，让本就潮湿闷热的南方更添阴霾，正如此刻办案负责人老周一样，心事重重。

　　他原是随城的老将，在随城专管刑侦的部门里担当大任，虽算不上什么政界人物，总归能力强，当地破不了的案子都请他来看，近似于远近闻名的侦探，柳地与随城谈不上距离近，但距离也不算远。加之，柳地是个小地方，那里鱼龙混杂，出了什么乱子本地人根本没办法管，人们大都漠不关心，只求风平浪静，且当地警察局方面有些松懈，面对这次的雨夜惨案，警句的众人惶惶不安，不知所措，市民见状也心生不宁，厅长见此连忙汇报上级，经上级商议，决定还是按老规矩把着苦案子交给老周，老周办法推辞，只好前去赴任。

　　这里很多痕迹都已经消散，几乎再找不出有效的线索。

　　一切看似平静又不平静，空气里的腥甜气息让人觉得反胃。

　　“是一个人干的吗？”

　　老周环视四周，依旧没有发现有力的证据，只在一旁的树下发现了一些人体表皮组织，然而微乎及微，对于调查依旧很难，在那个科技并不发达的时代，时间仿佛静止。

　　“现在很难判断。”

　　“一死一伤。”

　　“或许两人中活着的那个见到了凶手。”他平静地说。

　　那人听到这里，拍手惊呼：“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里，那孩子要是醒了，案子不就破了！”

　　“死人了？你很开心？”老周见他如此雀跃，有些气恼。

　　“那倒不是，我这不是瞧着有希望破案......”那人委屈巴巴，露出为难神色，怯弱的跟在老周后面。

　　他们往前走着，想要从那个活着的女孩被发现的地方找到其他线索。

　　他们走到活着的女孩被发现的附近，这里堆放了许多陈旧的家具，让他们更觉不简单的是——这片街巷很偏僻，寻常人不会到这里来，更何况是两个小女孩呢？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即使到了晚上这里有一两盏昏黄的路灯，却依然是很瘆人的，哪里会有人在这样骇人的雨夜来这里？

　　活着的女孩是在板子后被发现的，清晨清洁工路过那条街巷做做清洁时，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因为一晚上的凉水浸泡所以那孩子感冒严重，大概是鼻塞，呼吸声也变得很重，原本那个清洁工还以为这里躲着什么恶狗或是发疯的猫，结果内里垂死挣扎的孩子可能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用尽力气地发出了嘶哑的呼救声，清洁工发觉事情不对，赶紧凑前一看，结果确是一震，那孩子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瘫倒在地上，浑身都被雨与泥交织侵染，紧接着就是触目惊心的红，孩子的衣服有一搭没一搭地披在身上，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

　　清洁工吓坏了，赶紧去叫了救护车。

　　救护人员来的时候，路过了一个昏暗的水渠，其中一个护士眼尖，看到一个手掌漂浮在渠水表面，紧接着就是头发，从洞外往里看，似乎是个人。

　　她大惊，脸色苍白地拉着旁边的男护士，一脸惊悚地对他说：“你看！那......那是不是......一个人啊？”

　　男护士扭过头，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脸瞬间变得青白。

　　他大喊：“有死人！有死人！”

　　走在后面的救护人员见状，发觉实在不对劲，随即干脆报警，于是便有了后面那一出。

在发现死尸之前，不明事理的人们充分发挥他们丰富的想象力，不遗余力地为受伤的女孩编造了各类故事，有人说这孩子叛逆，一定是跟人跑了被人抛弃了，人把她做了，就扔掉，扔这破烂地，就是想让她自生自灭；还有人说这孩子估计是和父母赌气，离开出走时遇到了流氓混混，一不小心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真是不懂事......

　　诸如此类的言语，让人喘不过气。

　　她躺在医院里。

　　护士躲在墙角窃窃私语：“这孩子真可怜......”

　　“捡了一条命，还不知道她下半辈子怎么过活......”

　　“有着经历了，怕是以后都不好过吧。”

　　“那人真真是变态过头了，这么小的孩子，她......做这些的......”

　　“多可怜......”

　　令人发指。

　　老周徘徊现场数日，四处寻找线索，然而终是一无所获，暴雨的力量太大了，人祸抵不过天灾。

　　“那孩子手掌朝上？”他思索着，“会不会是被人推下去的？”

　　老周掸了掸了手中的烟，心中又有了新的思路。

　　死去的女孩与活着的女孩都伤痕累累，作案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一个女孩躲了起来，另一个被他杀了？

　　况且这两人本就是好友，好友一同出去，在那样凶险的雨夜，从家里偷偷跑了出去，究竟是为什么呢？

　　医院那个女孩到底知道些什么？她看到凶手了吗？

　　然而还未在他踏足医院询问情况，事情又发生了变故。

　　而在另一边，春琴的死讯传到了她父母口中，那对夫妻大哭着向当地的保险公司讨要补偿，他们伤心的泪好像天上的银河，虚无又飘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为女儿的死而流泪，还是为了那一笔女儿死后保险公司应付的赔偿金流泪。

　　如你所想，这对父母似乎并没有真的为女儿的惨死感到悲泣，他们只是如同意料之中的堂然，似乎并不在意孩子的死，这样的事实更加让那些善于编造故事的人们想象：她死于事故，因为她与父母的感情支离破碎，至于是为什么，这又要依靠诸位的想象了。

　　人们的想象蔓延整个城市，人们在愤怒中焚烧死去的亡灵。

　　就在这时，正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春山的父母，也就是当时的何舟的父母彻底与春琴家断了来往。

　　而今我能想清楚为何她的父母会执着于藏匿那段往事，或许受伤害的不止是孩子，还有大人们的互相猜忌，若要追随这些，恐怕又是一段令人寒心的过去。

　　仿佛世上所有的家庭都有一段难以启齿的故事，人们互相隐瞒，最后酿成大错。

　　我无比痛心于知晓这些消息，面对这样的喧嚣，我的内心无一处安宁。

　　正是如此，那时的我还是选择做一个懦夫，永远的藏匿于世。

　　所以在一切被悲惨渲染之前，我就匆匆离去，我自然是看不到这些人孜孜不倦地努力编造，自然是看不到这对父母眼里的假笑，自然是看不到那些警察心中的破案精神，自然是察觉不到这世界的恶竟堆得如此之深。

　　事实上，就在那场大雨滂沱之前，这座城市就已经深陷泥潭。

　　病态。

　　“你们在乱搞什么！”老周恶劣地大喊着，在这个围满警员的办公室里。

　　起草人洋洋洒洒地鼓舞手中的笔。

　　“案子还没有破！”他怒道，青筋暴起。

　　“真是辛苦你了！老周。”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员对老周说，“案子已经进展这样久，还是一无所获。”

　　“对啊，老周，我们已经尽力了。”

　　“至少不能让老百姓生活在恐慌里，他们日日幻想有变态杀手......”

　　“活着的人还得生活。”他漫不经心地说，“比如我们，没日没夜的熬了这样久，我得回家陪老婆！”

　　“对啊，在不破案，人儿老婆都快跑了！”

　　办公室里发出一阵哄笑声，然而这笑声之下更多的确实苦泣。

　　若说他们想破案吗？他们当然想。没有人无缘无故来做警察，他们本也是充满志向的正义男儿，可是上级的压力降下，等着他们的除了道德的审判还有不服从上级命令的被迫辞职，那么这样多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有的案子甚至十年！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放弃......”

　　“但现在，决定权不在我们。”一个人无奈道。

　　“谢谢你这么久来对我们的帮助。”

　　“你原本就不是我们这的人，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去过清净日子吧。”

　　一个人拍拍他的肩，显得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破不了案，我们也不怪你，你依旧是大警察！”

　　他们声称她是死于溺水，为平广大群众焦躁的心，所谓的变态杀人狂根本不可能存在，人们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个结果，于是又开始了安宁的日子。老周一直坚守底线，他实在没办法同意那些人为讨好上级而不把那孩子的死当回事的作风，他感到可悲，这样大的一个柳地，竟找不到第二个认为蹊跷的人了吗？老周曾多次请解刨，彻查死因，然而那孩子的父母不同意解刨，他没有办法知道详细的死因，但他知道，她绝不是死于溺水。

　　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现在众人皆因案子破了，开心的回家团聚，却不知他们心中是否有愧，无论表面怎样的平静，终究不是真的开心。